第一百二十九章
作者:袈夜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788

念及此,楚闻钟不禁长叹一声,凝视眼前人,道:“德旺,你跟我多久了?”许是年纪大了,竟想不起来了呢,只依稀记得在他还是孩童时便已经跟在自己身边了。

“回老爷,德旺八岁进府,如今三十有二,算算已经有二十四载。”所以,他可以说是看着少爷小姐长大的。

“二十四年,二十四年了吗?”楚闻钟有些恍惚,时间过得真快啊,二十四年前,妹妹才诞下皇子不久,不算特别得宠,更遑论封后了,楚家势力也不过刚刚起步,与今时今日根本不能相提并论。不过,如日中天又如何呢?眼看着他苦心经营多年的一切都即将付诸流水,他不甘心啊!

“二十四年前,德旺不过是街头流浪的乞儿,饥寒交迫,眼瞅性命不保,是老爷大发慈悲收留栽培,德旺才能够有今天。”别看他文不成武不就的,更没有一官半职在身,难得却是最懂老爷心事的人,堪称他的左膀右臂,便是朝中那些一品大员,又有几个不卖他几分薄面?

慈悲?楚闻钟苦笑,他什么都有,独缺这个,当初收留德旺,为的不过是给儿子找个玩伴和随从,谁知博雅待他一直心有嫌隙,多年来反倒自己越发的离不开他了。

“唉!博雅若有半分像你也好啊!”他又叹气,父子对立,是他心中的最痛。

“老爷说的哪里话,少爷文韬武略,天资过人,德旺一介奴才何德何能与其相提并论啊。”不由得惶恐的低下头,他虽非善男信女,但却恩怨分明,主仆之分更是牢牢记在心中,从不敢有半点逾越。

“便是天纵奇才又如何呢?道不同不相为谋,与其父子反目,倒不如养痴儿一个!”他转身的背影分外落寞。

“老爷且放宽心,少爷早晚会有回心转意的一天。”虽然楚德旺知道,以少爷的性子这种希望是极渺茫的,却仍然只能这样安慰老爷。

“回心转意?”楚闻钟萧瑟一笑,“不知道我还等不等得到那一天喽!”他随即语气一转,“好了,不谈他,我交代你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已经差不多了。”他是个手脚利落的人,尤其老爷交代的事情,更是从不拖泥带水。

“风落眠那边一直没有消息,看来也指望不上了,他终究是江湖中人,一身不羁,未必真肯为我所用,事既至此,我们只能靠自己了。”

“老爷真打算……”他心中悚然一惊,“此事非同小可啊!”

楚闻钟点了点头,“我知道!不过,楚家能有今时今日实属不易,我不会任人毁去,绝对不会!”他目光一寒:“所以,不管是谁,挡我者——死!”就算那个人是自己的血缘至亲也是一样。

“德旺明白!”他目光冷凝,知道自己所能做的就是跟上老爷的脚步、朝着老爷的目标——一直努力。

***

皇宫,梅林深处。

两个素白衣着、样貌无二的男子相对而立,若非彼此心中早就有数,他们一定会以为自己是在照镜子,因为,二人是如此的相似。

他们,正是沈惊逐、沈惊蜇兄弟。

或者,我们还是称呼后者风落眠更好。

此时,沈惊逐正气定神闲的看着眼前人,眸光无比温和。近日他除了教离潇功夫,大多时候都在研读佛经、洗练精神,宫中藏书之丰绝非一般人所能想象,佛经亦不例外,所以,连日来他可谓获益匪浅,很多事情自然也都看得淡了。

风落眠似乎也感觉到了他的改变,审视良久,然后邪魅一笑:“数日不见,看来你又有进境啊。”

是了,这就是两人最大的不同,一个邪魅诡异,一个温煦柔和,虽然容貌相同的令人惊艳,不过但凡稍微熟悉他们的,都一定不会将两人错认。

惊逐淡然道:“六根勿被六尘扰,六识勿向心外缘,禅修有道,佛法无边,惊逐的确诸多领悟。”

“是吗?”风落眠嗤笑,“难为你如此天资,居然不知求己,反倒一味耽溺所谓佛法,实在是暴殄天物!”

“我跟你不同,为人做事,但求心之平静。”

“平静?哼!”他冷哼一声,“你做得到吗?”

“我在努力,一直。”

“没用的,我们是同一类人,从来都是!”不仅仅是相貌,还包括天资秉性。

“我想你搞错了。”惊逐冷冷道,却又懒得继续反驳。

“自从十五年前一别,你可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

“我不觉得我们还有再见的必要。”除非,是再一次的生死对决,但那却是他万万不想的。

风落眠冷眼瞧着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兄弟,心中一时百味杂陈,有时候,他也难免会顾念骨肉之情,只不过,是有时候而已,更多时候,他耿耿于怀的仍是十五年前那惊天动地的一战。那一战他们居然是不分胜负,这怎么可能呢?他不仅长他数年,天分不输,更有私下修炼奇功,怎么可能仍仅仅是打成平手呢?他不甘心!他不甘心!

“十五年的时间,想必你的功夫又大有长进。”既然那位云皇后都可以剑掌同使,退他诱天盟数大高手,想必他这个授业人应该更加厉害了。不过,这十五年来,自己也没闲着就是了。

“学武之道,在乎护卫弱小、强健体魄,惊逐从不强求。”他本身的天赋自然是极高的,偏又求知若渴,学什么进益都远胜常人,不过他从不以此为资本,尤其近日研习佛经,武功境界精进许多自是不在话下,他反倒更能以平常心待之了。

“满口仁义道德,沈惊逐,这就是现在的你吗?实在太令我失望了。”风落眠不以为然地扯了扯嘴角儿。

“你教的,不记得了吗?”惊逐温柔的眼神更甚,他想起了十二岁以前的那段日子,那时候,自己所学的一切,都是他教的。

“忘记吧!沈惊蜇已经死了!”在那风雨之夜,消失的不仅仅是一个沈家,还有那个曾经与眼前人毫无二致的温柔灵魂。

“那……惊蜇呢?”沈惊逐轻声地问。

风落眠知道他问的是诱天盟的首领,而不是昔年沈家的大少爷,他于是仰头大笑:“你知道我一定会说吗?”

“你说呢?”惊逐又把问题抛回给他。当初在少林他没说,可以理解,但单独面对自己时也不说,以他对他的了解,不管是当年的沈惊蜇,还是今日的风落眠,都是完全没有理由的,因为,越聪明的人,就越不喜欢在聪明人面前卖关子。

“不错!不错!你还是你,怎么办呢?你还是那么了解我。”是的,他根本就没打算瞒他,一个如此完美无缺的行动,怎么可以没人分享?而说到分享,这世上又有谁比眼前人更有资格呢?

“自己养大的狗,却要反过来反噬主人,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做呢?”风落眠双手抚弄含苞的梅花,神情优雅,语气温柔,但听在惊逐耳中,却觉背脊生寒。

他皱眉道:“所以,你设了一个局,借追魂之手除去盟中日益坐大渐生反意的叛徒?”

“追魂?呵呵……”落眠轻笑“跳梁小丑一个,他真的以为凭他那点微末伎俩便可以伤得了我、伤得了诱天盟吗?”不过死一些无关紧要的人而已,他要的绝对不是那样的结果。

“你其实是借机诈死,造成诱天盟群龙无首的假象,如此一来,野心人士自然不甘蛰伏,进而冒头争权,几番下来,终至盟中内乱、元气大伤。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你这个渔翁就在暗中养精蓄锐等待该除的人被除掉后再出面重新整合两股势力。”

风落眠得意的点了点头:“分析的不错,的确如此!一个如此完美的游戏,不是吗?”

“游戏?那些人也曾跟你一起出生入死!”惊逐低吼,他不能理解,那么多条人命啊,怎么可以当成是一场游戏?不过,从他未满二十岁便以不同的身份创立两个完全不同的江湖组织这一事实来看,其心机之深沉已经可见一斑。

“又如何呢?有来自然有去,人而已,这世上最不缺的大概就是人了!”这话本来残忍之至,但从他口中说出来,却又像是云淡风轻的一句玩笑话。

这世上的确不缺人,但如此就可以枉顾人命吗?所以,他不但对手下兄弟不留情面,更可以亲手屠杀自己的家人!惊逐心中一痛,脑中又浮现二十年前那个风雨夜的情形。

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落眠的眼神也有瞬间的黯沉,他漠然道:“优柔寡断!我们真是出自同一血缘吗?”

“我也希望不是!”可惜却终究不能改变事实。真是可惜,在这世上,有太多事情都不能够改变,只让人徒生无可奈何之感罢了。

风落眠则好笑的耸了耸肩,怎么会这样呢?数年之后兄弟重逢,不是应该抱头痛哭,感恩涕零的吗?怎么会是他们这样针锋相对、唇枪舌战呢?但是,话说回来,在他们彼此的心中,真的还有把对方当成兄弟吗?他看向惊逐,发现对方也在望着他的方向,是不是他心中也有着同样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