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日,对云长歌和卢九纶来说,都是难熬的。
而这两日,叶未央也没有白过。
他不眠不休调阅了徐塘县八年来的全部案卷,也派人查清了所谓“卢九纶玩忽职守”罪的始末,那本是他在心里给这糊涂知县定的罪,怎料这糊涂知县非但一点儿也不糊涂,糊涂的倒是他这当今天子了。
从“穷山恶水出刁民”的八年前,到“夜不闭户”的如今,随着卢九纶的到任,这小小徐塘一点一点的改变,正如皇后所说,她眼中的徐塘虽然地界偏僻,经济匮乏,但却人人恭谨,处处井然,正是卢九纶把全部的心力都投入到这里才有了今时今日的教化效果。在徐塘县,卢大人的清廉爱民和他好酒是一样出名的,而在徐塘人的心里,也只有这样的官才是老百姓真真正正的父母官。
他竟真的冤枉他了!
不是卢九纶整日醉生梦死、不顾百姓死活,他是实在无计可施、一筹莫展了才会整日混迹酒坊借酒浇愁的。
原来,今年徐塘大旱,庄稼无收,百姓们原本的期待全部成了大梦一场。徐塘地少,每年收成都很一般,去掉上缴府台、国库的,不只百姓手中没有余粮,就是县衙里也所剩无多,即使全部放赈下去仍然不能稍解燃眉之急。卢九纶接连上了几道折子,满以为大伙撑一段时间就能盼来朝廷发放赈灾的粮食和款项,怎知道一切竟如石沉大海再无回音。
既然他有呈报,怎么每日批阅奏章的自己竟会没有看到?那几道折子究竟去了哪里?是中途被人劫了去,还是到了府台便不曾再往上报?叶未央突然感觉胸中似是压了一块千斤重的石头,让他几乎窒息。
一直以为抛开了母后那一层束缚,他便可以放开手脚圆了幼时的心愿做个无愧于心的好皇帝,做他自己,谁成想多年来的姑息隐忍,竟已让他失去了明辨是非、决断千里的能力。如今的他,眼睛没有皇后亮,心更没有皇后静,这样的他,真的能够成为千古明君吗?
他没有传卢九纶来见,见他做什么、说什么呢?道歉?他是天子,字字千金,即便错了,有些话也是断断不能随便说出口的,否则倒易招徕话柄、落人口实了。
无论如何,此事他终需好好计量清楚才是。
伏案太久,肩膀有些酸,他直了直腰,站了起来,小安子忙跟在身后准备随时伺候。
“现在是什么时辰?”
“回皇上,申时了。
“皇后去了哪里?”一整天都没见到她了,他忙,她也忙吗?在忙什么?
“皇后娘娘在县衙后的空地呢。”
“哦?”叶未央诧异转身,“她去那里干什么?”
“太子殿下缠着沈公子学骑马,娘娘拗不过他,便同沈公子带了他过去。”
“就他们三人吗?”
“还有晚星和几个侍卫跟着。”
“前头带路,朕也过去瞧瞧。”
※※※
“沈叔叔下去,潇儿自己来!”兴奋不已的离潇已经不满足于沈惊逐护在身后,非要自己骑。
“不行!”和晚星及侍卫们站在一旁观看的云长歌断然喝止,“你才多大?要自己骑再过个几年吧!”
“母后!”离潇在惊逐的帮助下于长歌面前勒住缰绳,嘟着小嘴儿抗议,他难得出宫,更难得骑马,怎么会不想自己信马由缰、尽情驰骋呢?他是还小没错,但是什么东西不都是从小开始学起的吗?
“潇儿下来。”
知道长歌定是有话要说,惊逐揽住离潇的腰,翻身下马。
“母后。”离潇乖乖站定。
长歌蹲下身,柔声道:“不是母后不让你骑,实在是你还太小,瞧瞧,还没有马腿高呢,怎么控制缰绳?再过几年吧,等你满八岁,母后一定亲自为你选一匹千里良驹。”八岁,她真正独自骑马,也是八岁,教她的那个人也正是眼前的这一个。
沈惊逐一样想到了当初教她的那段日子,心里一甜,望向长歌的眼神也瞬间变得柔和。
“潇儿,想不想看你母后骑马?”他玩心顿起。
“母后也会骑马吗?”离潇诧异,他的母后不是相府千金、名门淑女吗?怎么还会骑马?
“不但会骑,还骑术精湛呢!”惊逐看着长歌顽皮一笑,又冲离潇眨了眨眼睛。
“是吗?那母后我们比赛吧,潇儿和沈叔叔同乘一骑,跟母后比一比看哪一方先到那边的土坡好不好?”
看着离潇期待的眼神,原本打算拒绝的长歌突然开不了口。这孩子自小在宫中生长,身为太子,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跟童年的自己相比,束缚实在是更多了,这是他头一次出得宫来,也是头一次领略外面的海阔天空,难怪会如此兴奋。
就答应他这一次吧。长歌点了点头,庆幸自己今日没有穿那繁复累赘的宫装。
“太好了!”离潇欢呼,冲晚星和几个侍卫道:“星姨和几位叔叔当裁判!”
众人含笑点了点头。难得看见总是表现的持重老成的太子殿下呈此天真之态,不想竟是这等活波可爱。
长歌将衣襟一撩,掖在腰间,翻身轻轻上了另一匹马,冲众人扬脸一笑:“我准备好了!”
沈惊逐将离潇抱起,笑道:“该我们了。”翻身一跃,人已经稳稳骑在马背上。
“只赛一场?”长歌确认。
“一个来回,先到前面土坡,再转回来,好不好?”惊逐问潇儿。
“好!”虽然这场比赛他并不能起什么作用,但离潇仍然已经在磨拳擦掌。
“就这么决定!”
晚星见两骑都已准备就绪,遂一挥手,两匹马立时箭一般向对面的土坡疾驰而去。
先是惊逐那骑领先,不一会儿及到达土坡,长歌随后赶上,两骑一前一后收缰、住马,到掉头时已是长歌领先一个马头了离潇大喊:“快啊,快点儿!追上母后!”
惊逐笑笑继续催马,怎奈这匹已经跑了个把时辰,与长歌那匹相比,多少有些乏了,是以虽不见减速,却终是落在了长歌后头。
此时的云长歌只顾恣意驰骋,渐渐沉浸在旧日奔放自由的回忆中,忘记了五年来所有的伤与痛。
而远远的,在小安子的引领下寻来的叶未央也早已看的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