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一刀瞠目结舌,万没料到胡爷所谓的“满腹经纶”居然是盗墓,怔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道:“多谢老先生青眼有加,但小子资质愚鲁,笨拙迟钝,实不堪费心栽培,还请老先生另择贤良为徒。”
众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要知道胡爷是盗墓界的魁首,家学渊源,能根据山川河流的气脉走势寻找古墓,早年险些把秦始皇陵都挖通了,但到底顾忌影响太大而放弃,尽管这样,发掘秦始皇陵的时候,考古学家还是发现了一个没有挖通的盗洞,上层震惊,竟然有人先于考古学家之前知道了秦始皇陵的位置,并且准确地近乎完美地钻探了盗洞,这样的人对历史文物的危害太大。于是秘令全境搜捕此人。可想而知,如果学会了这门独一无二的绝活,一辈子都吃穿享用不尽了,真不知这小子是疯是傻,居然婉言谢绝。
胡爷眼神一黯,轻轻叹口气:“唉,人各有志,不可强求,是瘸子我一厢情愿了。”身体更显佝偻苍老。
宁一刀这才留意到他的左脚萎缩,仿佛血肉都被抽干了,空余皮包骨头。一个风烛残年的残疾老人的满怀希望被他一口回绝了,这多少让他于心不忍,但盗墓岂是正大光明的职业?古人云:君子不饮盗泉之水,连写着“盗泉”两字的水泉都认为不洁,渴死不肯饮用。他虽不至于这样迂腐,亦从不以君子自居,却也万万不能接受,只能表示歉意:“对不起,我……”
胡爷一摆手:“你不用多说了,其实盗墓确实不是样好行当,何止你这样想呢。”敲敲发僵的膝盖,感叹地道:“老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我仔细寻思,嗨,还真是这个理。”他自嘲地笑笑,“不瞒各位说,我们胡家打清军入关那会就开始以盗墓为生,旧年月兵荒马乱,求生不易,逼不得已才做了这行当。做这行当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不单世人瞧不起,就连自个都知道是伤天害理,我老娘接连生了十二个孩子,生一个死一个,最后眼睛都瞎了,总算我命硬活了下来,但左脚却天生缺了块骨头。”众人才知道他腿疾的病因在此。胡爷继续道:“我小时候常听我爹长吁短叹说这是上天对胡家的惩罚,他生怕我像前头十一个兄姐一样夭折,就绝了盗墓的生意,安心在家务农,以免再遭天谴。”
“有一年天逢大旱,赤地千里,庄稼颗粒无收,村前村后的草根树皮都剥捋干净了,家家户户都有饿死人的,虽然大人已经尽量把口粮余给我了,但那些草根树皮熬成的糊糊连大人都未必受得了,肚里刀搅一样难受,好象吞的是一把刀片。我年岁还小,哪经得起这折腾,全身浮肿,高烧不退。我爹逼得实在没办法了,只能重抄旧业,打算淘两件玩意到县城里换些米粮,请点汤药。”
胡爷道:“他老人家打点好行头,趁早就出发了,一路向西。西边有个荒凉的古战场,传说清军和大西军在这里有过大撕杀,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到现在还经常能刨出烂了杆子的刀枪。前些日子,我爹望见西边云霞隐透紫气,详加推算应该是有重宝问世。你道盗墓是简单的?其中的学问实在是博大精深,任你几辈子都学不完。”
宁一刀听见他用博大精深来形容盗墓,感觉有些啼笑皆非,面上不动声色。
胡爷扫了众人一眼:“你们别以为我是吹牛,你想,每朝每代的墓葬结构、风俗、建筑材料都不尽相同,秦汉墓多为土坑,南朝逐渐流行用砖,一般来说汉墓比较深,十多米的很多,明清墓就鲜有超过六米深的了,惟独墓顶很厚,水磨的青砖砌十多层的也有。懂得这些还不算,还要研究机关消息是怎么分布的,防范墓室里的暗器陷阱流沙巨石毒气等等,平素少不得要翻阅历史文献,从中了解墓葬和文物的出处来历。我爹的书多得要命,什么二十五史,野史别传,地方志,家谱,传记无所不读,也正因为这样,他老人家才成为盗墓这行中顶尖的好手,提起他的大名,都是满心叹服的。一比之下,现在什么历史教授,考古学家都是草包狗屎。”胡爷一口气说完,神情透露出难以掩饰的骄傲。宁一刀听他说得头头是道,也收起了小觑之心,专心聆听。
他接下去讲述的是他爹胡玉鹏经历的一桩奇事,由于他确实有说故事的天赋,众人都被他说的故事吸引住了,听得津津有味。
……
荒原上到处扬漫着苍茫的野性的黄色,黄沙象一条条舞动的绸带,波浪一样地跃动。胡玉鹏顶着沙尘前行,他头戴翻檐的狗皮帽,黑土棉布的衣服,腰上用发黑的红布带勒得紧紧的,只有勒紧,空荡荡的胃才好受些,尽管他出门前喝了一大碗草根树皮熬的稀粥。粗大的沙粒夹带着风势打得人脸生疼,沙粒还拼命地往衣服里钻,往口鼻里钻,吐一口唾沫就成个沙球。他已经走了半天了,还是一无所获,他的精力一分分地被猛烈的沙尘刮走,要不是惦念家中还有待医的孩子和身弱的妻子,他真想一头载倒在地,永远不再醒来,做人真辛苦呀。在这严酷恶劣的自然气候下,对每个人的生存和信念都是一个残忍地挑战,他年轻的时候,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有一次他险些在战国的古墓里被洪流卷走,但他还是昂然地活下来了。大概是老了,他这么一想,身上的病痛睡醒一样地,接二连三地敲打着他的身体。
他全身都冒虚汗,举步艰辛,勉强翻上了一道山梁,他还没有喘过气,突然吃惊地发现远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条黑龙,连天接地,一路滚来,沿途的土丘山石都被巨大的风刃割碎了,这是老人们口传的天灾,地卷龙。地卷龙经过的地方,能让一座山夷为平地,也能让一处平地耸起山丘,胡玉鹏叫苦不迭,老天为什么这样折腾人啊。他仓皇中见左侧的峥嵘巨石下有个小洞,大小可容一人,他急忙钻了下去。
胡玉鹏没料到,这洞居然这么深,他估摸着滑了半柱香时间才落到洞底,洞里有滩半膝高的积水,溅得他一头一脸都是,他顾不得水是否脏浑,掬水喝了个饱,这水微苦带涩,但总算让空空的肚皮感到一点充实。他定了定神,觉得头顶上的土层微微颤栗,纷纷地掉着土坷拉,大概地卷龙正在地面上施虐,看来一时半会是上不去。他打燃火折子,一点混沌的亮光艰难地照射出一米方圆的范围,漆黑如墨的水面上荡漾着火光,映出他的倒影,前方是一个深不可测的通道,黑黢黢地吓人,空气里传来一声难以察觉地震动,仿佛是尽头什么东西发出的呼吸。
土壁上都是人工挖凿的痕迹,胡玉朋一摸马上辨认出是熟悉铲迹,心里顿时雪亮,这是盗墓者所挖的盗洞,虽然不知道是哪位前辈所挖,但象这么长的盗洞,肯定得有木桩支撑,否则坍塌的风险太大,果然每前进几米,就立着根儿臂粗的木桩,他就顺着这些木桩向前摸索,心里也越来越惊异,看情形,这应该是处大型的墓葬了,死者非王既侯。古代的达官贵人为防范死后遭人惊扰,尸身不全,对防盗的举措是绞尽脑汁、不遗余力的,因此盗墓的风险很大一部分来自墓葬中巧夺天工的机关。
胡玉鹏的心悬了起来,虽然机关很可能已被前人破坏过,但多年来养成的谨慎小心的习惯使他丝毫不敢大意。
洞的尽头是两扇紧合的石门,门边的壁上各有盏油灯,里面居然还有残油,他一一点亮,火势登时一盛,阴冷压抑的空气中散开了油脂的气味,橘红色的光辉将石门上的纹路照清楚。这是彩绘浮雕的将军像,塑型有点像门神,披甲持剑,神情狰狞,杀气腾腾。门前两尺处的石砖上有几个筷子粗细的孔洞,孔洞边有滩黑色的物质,他拈起一块,捻指一搓,黑粉纷纷掉落,心里悚然一惊,这是凝结干枯的血,大概是有人在这里中了暗器,而暗器的机簧非常霸道,连石板都洞穿了。石门上有两个兽口铜环,生满了斑驳的铜绿,其中一只铜环应该是开启石门的机关,但到底是哪只呢?若是有所差池,难免重蹈前人的覆辙,血溅五步。他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终于下定决心将左环一拉,猛然头顶轰隆震响,扑簌扑簌地落灰尘,顿时万念俱灰,心里大叫我命休矣。他只道自己定被从天而降的镇门石压成肉泥,却意外地听到一阵艰涩的绞轮声,门缓缓启开条缝,一股冻人骨髓的阴风渗了出来。他虽然安然无恙,但这一吓已是不轻,手脚酸软,背心早被冷汗湿透了。他看着黑洞洞的门口,心里莫名地升起不祥之兆,具体的原因他也说不清,这是一种经验累积起来的直觉,他心里告诉自己快走快走,快离开这个鬼地方,可是,脚步却不由自主地一步步挪了过去,仿佛自己的手脚都被根无形的线牵引着了。他高举着火折子,虚弱的光线射不透浓重的黑暗,能照见的地方也是雾蒙蒙的。墓室的正中发出淡幽幽的光,汉白玉的基座上停放着一副水晶棺,里面注满了琥珀色的液体,液体的中间悬浮着一具穿着金属盔甲的男尸。水晶棺前立着一具骨架高大的骷髅,全身的重量都支撑在剑上,似乎即便死了也不肯倒下。地面上忽然闪过一溜红光,眨眼而逝,转瞬又闪过,如此回旋不断。胡玉鹏心中好奇,凑跟前一看,原来坚硬的石砖地面上有个用锐器所刻的一小指宽的大圆环,将水晶棺圈在其里,深及一寸,有熔浆一样火红发亮的液体在环道中循环往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