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回到寝宫，眼前一个淡黄的身影。天下除了他，还有谁能穿这样的服色？

“见过太子殿下……”武宁初上前去，微微一裣。

李治露出诧异的表情：“武才人？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见外了？”

武宁初心下苦笑。然而，太宗的话却不能对李治说，若是有心人听去了，那就是离间父子的感情。

“太子殿下，这是宫中一贯的礼仪。”她平视李治，淡淡地说着。

李治一愣。

“太子到我的宫中来，是有什么事么？”

“我……只是想看看武才人。”他的声音低下去。

武宁初狠了狠心：“谢谢太子关心。我现在很好。”

李治又一怔。脸色有些苍白。

“如果太子没有什么事的话，请回罢。”

他吃惊地稍稍长大了嘴，低下头道：“那……我先走了。你多保重罢。”

他又不安地看了武宁初一眼，悻悻地离去。

武宁初暗叹一口气。如果不是这样伤他，或许，现在努力争取来的一切，都有可能在一瞬间化为乌有。

魏王和吴王的虎视眈眈，和太宗的警告，都令她必须要这么做。

既然她瞒不过太宗，也只有渐渐令他死心。

朝中日渐安宁，不知不觉又到月缺之日的某一夜，轮到她去甘露殿侍奉太宗。武宁初有些迟疑，却转念一想不能不去，她还得帮太宗做戏做到底。

虽然明知可能做戏是半真半假的，可也只得奉旨。幸亏，太宗也是了解她的，安安稳稳度过一夜后，她又对太宗多了几分感激。

之后，虽然她在两仪殿奉茶，时常会跟太子李治会打个照面，太宗却再也没有提过这一件事。

武宁初总算是松了口气。然而，心思依旧警惕。

太宗沉迷于方术之士，那些伤身的丹药，却是当吃饭似的吃。逐渐，身体孱弱，到了四年之后，贞观二十一年，太宗风疾复发，李治仁孝，不离病榻左右，而武宁初又常在太宗面前奉茶，两人不免抬头不见低头见。

武宁初觉得，这四年来，感情已经疏离的差不多，也就不再像以前那样刻意的回避他。

“武才人，我一定会让你留在我身边的……”一个白天，太宗正在榻上小睡，守在卧榻前的李治，突然凑到武宁初的耳边，对她压低声音道。

武宁初本来站得快要瞌睡，听了心里突然一惊，下意识地抬起眼来注视他。

以前那个十六岁的青涩少年，如今已经长城了一个成熟的男子。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气质，已有了几分吸引和魄力。略宽的双肩，飞扬的双眉，深邃的眼眸，以及那件带有贵气的淡黄色冕服。穿在他身上，真是再适合不过。

而她，依然不变，一如以前刚进宫的那个小小才人。

武宁初不禁摇头，垂下眼眸，自然地转了个身避开他。没有想到，四年之后，他的心意还是一点都没有变。

若是随意换做一个像她一样在太宗面前不受宠，又得到太子宠爱的低品级女官，恐怕就抱着太子的大腿不放。毕竟，太宗身子抱恙，恐怕也就是这几年的光景了，若是有个太子做靠山，那岂不是保证将来的日子衣食无忧，又不要等太宗驾崩之后出家去佛寺接受贫苦的清修，那是一件多大的美事。

可是，武宁初却是看惯了宫里的尔虞我诈，更向往那些与世隔绝的清静地。

“太子……话不可乱说。”

“武才人……”太子朝她逼近一步，“你为什么要避开我，是我做错了什么么？我一直很想问，可是每次一想开口，武才人就老是躲着我。”

武宁初心一沉，本来想逼自己像以前一样避开，可是分明有什么地方在隐隐作痛。

但她又太清楚不过。她是看着他从小长大的，对他的，也只有像兄弟一样的关心和保护，从来没有逾越。

可是看着他在难过，她也会觉得难过。

她不禁暗叹一口气。转过身来，凝视着李治：“就算是圣上，也会有一些事情是身不由己的。”

“身不由己？”李治听了，脸上随即露出一抹喜色。他兴奋地一握拳，“我明白了，武才人。”

武宁初一见他的表情，便知李治已经误会他们两情相悦，这么做是在躲避太宗的耳目。开了开口，方欲解释，一转念，既然李治这样想，会令他高兴一点，也就将错就错罢：“既然太子明白，那在圣上面前，就尽量配合我罢。”

“一定的！”他笑着眯了眯眼，点头。

武宁初跟着一笑。现在，犯愁的也就剩下她一个了。她不知拖到最后，会不会反而伤他越深。

回了寝宫，马三娘迎上来道：“武才人，方才薛婕妤来了，送了一样东西来。”

她说着，取出一个用蓝色粗布包的包裹。武宁初接过来，东西不重，摸上去有些方方硬硬的，打开一看，才发现是一本书。

封面上，什么都没有写。翻到第二页，却夹了一张纸条。武宁初一看那上面的熟悉的字迹，心中砰然一动。

那是魂牵梦绕的人所书，她又怎么可能不认识。字迹写的是“赠武才人”四个黑色的行书。

她翻过了字条，又看下去。第二页还是他的字迹。

“此书是在下跟恩师心血之作，近日方才完工，未及呈给圣上，只请武才人暂时保存。到时自会有有缘人取走。假以时日，武才人历经了书中所言一切，即能解开心中的谜团。”

武宁初顿时想起，前几年他一直在奉圣旨修一本预言国运的书，还提前告知了自己两句。然而他虽知天机，却不会说出任何可能改变未来的话来。

但她不明白，如此珍贵的一本书，如何他又要故意放在她这里？

她将书在手中捧了一会，轻拿轻放地放回了包裹了，小心翼翼地包好。在屋子里左看右看，还是没寻找到一个适合的藏书地方。

轻叹一口气，她心念一动。只是将书轻轻搁在了桌案上。

一来，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二来……连她都有些不明白，这样做是不是为了睹物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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