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林寺的佛堂,一尊金身佛像前的佛案上,袅袅香烟不停从三柱清香上缭绕升腾起来。
武宁初盘膝坐在一张蒲团上,一边抄写着经书,一边却回想起数天前,太宗的谕旨。
斋戒三个月?大概太宗认为这样是对她的惩罚罢。
武宁初写的累了,放下笔,心不在焉地逛进了外面的院子里。正巧,薛婕妤在外面扫着叶子:“武才人这些天在我这里还住的惯么?”
“一切都好。”武宁初道,“倒是劳烦薛婕妤了。”
“不过,圣上这次倒是奇怪,特地命了你斋戒期间不得离开鹤林寺。”
“圣上自然有他的用意了。”武宁初不想欺骗薛婕妤,却又不想说出真相,只能这么道。
晋王不在,偌大的鹤林寺里只有武宁初和薛婕妤两个人。况且太宗还下了旨,为免打扰清修,特地要求其他人不得入内,其中还包括所有的宫娥。
武宁初自然明白太宗的意图。
忽地外面传来传来一片吵杂声。武宁初不禁起疑,忍不住朝鹤林寺外面瞟了一眼。照理说,若不是宫里死了哪个嫔妃之类的大事,是没有理由传到鹤林寺里来的。
却见一行身披白色的队伍,浩浩荡荡地缓慢行了过来。
一阵丧乐越来越近。四个太监推着一张朱丝彩绣的灵车,表情肃穆。最前头那个淡黄色袍衫的身影,走起路来脚显得有些跛,而他的哭号最是凄厉。
武宁初一愣。太子穿白?莫非……圣上驾崩了?
可圣上驾崩,为什么太极宫内不敲钟?
薛婕妤也大惊失色,白着脸朝武宁初走了过来:“这外面……到底是怎么回事?”
武宁初只能摇摇头,继续朝外面打量着。忽地心念一动,呢喃道:“人似乎也少了点。”
薛婕妤诧异地转过头来:“真的是这样。我记得前两年……高祖驾崩的时候,并不是这样的。”
武宁初定睛凝视着越渐行进的队伍,忽见其中一个跟在李承乾身边的太监道:“太子殿下,我们这么做……会不会惹怒圣上?”
“你懂什么?我就是要激怒父亲”李承乾将他骂了回去,继续一瘸一拐地在队伍最前行进。
“可是太子……这次的事情,圣上已经大发雷霆了。若是再惹怒他,恐怕……恐怕……殿下都很难全身而退。”
武宁初猜想,那太监说的全身而退,便是太子之位不保。
“啪”的一声巴掌声,那太监脸上立刻浮现起五个红红的指印。太监捂着脸,立刻便不出声了。
后面的人面面相觑。武宁初看出了他们脸上的恐惧,却也只能跟着李承乾继续走。
“快点使劲给我哭,给我哭出声来”李承乾冲后面的人大吼,“谁哭的响,回去之后重重有赏”
话音刚落,一群此起彼伏的哭号声再度响起。
李承乾几步走到那棺木前,一时悲从中来,泣道:“称心称心你死的冤枉。你瞑目罢,我一定会向父亲替你讨个公道的”
武宁初乍听这“称心”两个字时,隐约觉得耳熟,略一细想,顿时大吃一惊。
这名字,竟是魏王李泰送给太子的男宠的。
心中一寒,武宁初隐约猜到,必定是魏王在背后设计好,使太中收了娈童的事情被太宗发现。
经过上次中秋一事,魏王败了一仗。如今终于沉不住气了么?
可看李承乾的摸样,武宁初不由得忧心忡忡。这一回,魏王反倒成功了。
随着奔丧的队伍从鹤林寺门前绕过,哀乐便越来越渐远去。武宁初对薛婕妤道:“应该没什么大事,放心罢。死的人,似乎是太里的。”
“太子也太大胆了一些。”薛婕妤道,“他要跟圣上过不去?这不是自讨苦吃么。”
武宁初点头。暗叹一口气,走回了佛堂里。
这一回,她需要继续传书给太子么?
若是继续传书,冒的风险可就太沉重了。若是放弃,恐怕太子就这么被魏王斗垮。
武宁初纠结许久,都找不到一条更好的方法。
可就算如今传书,也找不到一个可以传递的人。她不能让薛婕妤去冒这个风险。想了想,还只能作罢。
还是静观其变罢。太子身边也不是没有人劝谏,事情应该会有转机。
随着入秋,天气越渐转冷。直到太极宫里下了第一场雪,武宁初离斋戒结束的日子,还有十多天。
紧了紧身上的长裘,武宁初心底又默念了一遍经文。
“武才人。”一串脚步声从外面走了进来,薛婕妤抖了抖长袍上的雪,“听闻最近宫里很不太平。圣上似乎有意要废太子。”
“废太子?”武宁初心中一沉。若不是李承乾玩命似的跟太宗对着干,也不至于会搞到如此田地。
武宁初犹豫了一会,移开了抄到一半的经文,就着下面的纸,提笔蘸墨,写道:
母亲:
最近天气转凉,身体可好?宫中听闻一个祈福之法,将一只白蜡烛折成两半,置于屋檐上,可保一家平安。宁信其有,莫信其无,不妨一试。
武宁初搁下笔,将纸交给薛婕妤道:“可否帮我一个忙?我有急事却出不得这里,麻烦你拜托一个太监或者宫娥,将这封信交给长安城东的武家。”
“家书?”薛婕妤微笑道,“放心交给我罢。”
“真是多谢了。”武宁初心想,虽然不知道这个方法能不能成功,但姑且试一试。
三天之后,武宁初正独自在佛堂里抄着经书,忽地余光里闪过一片人影。
抬头一瞧,了无痕穿着一袭平民的粗布袍衫,头上系着一条黑巾,正在她面前站着。
“怎么?武才人找我有事?”
武宁初心下一喜,庆幸了无痕能看懂她的暗号。想当初,武宁初第一次跟了无痕见面时,挥手就抡了一支蜡烛过去,在了无痕手里折成两半。
“我有一张纸条,想请你交给太子。”武宁初说着,抬起自己案上的砚台,下面压着一张早已准备好的字条,是武宁初三天前写的。
她将字条从底下抽出,交给了无痕。
“武才人要在宫里送信,不论找谁都可以,何必特地来找我呢?”了无痕接了过来,脸上露出一丝狐疑。
“能做到不被人发现行迹的,恐怕只有你一个罢?”
了无痕恍然大悟地“哦”一声:“原来武才人是想掩人耳目?”
“没错。”武宁初一笑,“你可不可以帮我?在不惊动宫里任何人的情况下。”
“得人恩果千年记。那是自然。”
话音刚落,了无痕的身影便连着信一起消失了。武宁初早已习惯,又继续埋头抄经。
不一会儿,了无痕的身影又出现了。一张揉成团的字条被抛在武宁初的案上,打了几个滚,被她一把抓住。
打开一看,是太子的字迹:
“已明窥伺之人,然为时已晚,只恐被小人得逞。不知有何良策,能救吾于水火?感激不尽。”
武宁初一愣,心下一阵说不出的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