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宁初茫然地捧着那字条，久久未能平静。

“好生之德”，纸上的意思明显的很，便是叫她去救那萧美人。

武宁初皱了皱眉，心下沉吟道：“可我应该怎么去救她呢……”

“李太史还让我转告你说，你会有办法的。”

武宁初一愣，讶异地凝视了那大太监，似乎自己的想法被他全部看穿。不……其实看穿她的，是李淳风。

武宁初将那字条揉成了一团，捏在手心里，郑重地点了点头：“如果有机会，请转告他，我明白了。”

那大太监笑了一笑。武宁初立着，瞧了他远去的背影，心下几道辗转反侧，渐渐的，酝酿出一个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主意。

可是这……会成功么？

一个声音忽地从她心底冒出来。或许她应该相信自己，相信那个留字条的人。

武宁初不禁将手中的纸团捏得更紧了。望着那小太监向东宫远去的背影，武宁初急急追了过去：“内侍……等一等。”

小太监的脸回过来，睁大双目，茫然地瞧着她。武宁初一时跟他面面相觑，觉得唐突，顿在一边没有马上开口。一会儿，那小太监大概认为她没什么事，别过了头，继续向前走。

武宁初定了定神，几步追到他面前，迎上去伸手拦住了他。

撞见那小太监投来的狐疑的目光，武宁初故作神秘地笑了笑：“想升官发财吗？”

那小太监一怔。不过在宫中混迹多时，脑筋一转，也就明白了武宁初的意图，眼中立刻一亮，点头如捣蒜：“想，当然想。”

“可是，升官发财，是需要胆量的。”武宁初从头到脚将他打量了一遍，“你想不想做？敢不敢做？”

那小太监大约是听到有危险，面带迟疑，低着头兀自沉吟。武宁初偷瞄了一眼他，思索道：为了钓上大鱼，她还是用点小伎俩好了。

“唔……看来你不是很想嘛，算了算了，我还是找别人吧。”说罢，武宁初摊了摊手，瞟了他一眼，背过身要走。

“武才人……别别别，您先别走呀。”不等她踏出第二步，小太监的声音已从身后迅速转移到了她面前。武宁初眼前顿时映入一双闪着金子光泽的双眸，睁得跟铜铃似的大。

“武才人，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吧。我一定尽力去做……”

武宁初心下一喜，却面不改色：“唔……我看你还是不太适合。”

那小太监一急，“扑通”一下子跪在了武宁初的面前：“武才人，若是您肯提携我一把，将来我做牛做马，都会报答您的。”

“喂……快起来呀，快起来！”武宁初大惊，她也没料到这小太监想升官想得如此疯狂，赶紧手忙脚乱地抓住他的衣袖，把他从地上拖起来。慌乱中匆匆环顾四周，幸好一时没人路过，“好啦好啦，我答应提携你就是了。”

“是是。”那小太监脸上乐开了花，从地上爬起来，将身子凑前了一些，“请问武才人，您想要我做什么？”

武宁初心下满意地笑了，却尽力控制着脸上不能泄漏出一点。她小心翼翼地环视了四周，前倾身子，对那小太监附耳低言道：“你一会到了东宫，别对任何人提起圣上召见的事。你就对太子说，萧美人在寝宫等她，十万火急，叫他立刻就去。过会你见了圣上，就回到，太子不在东宫，在萧美人的寝宫，明白了么？”

“啊？”那小太监惊愕地叫出声来，惶恐地瞧了瞧四周，“可，这，这不是欺君之罪？”

“唉，算了，你没胆量升官，我还是找别人去办吧。”武宁初故意露出失望的神色，转过身欲走，余光却偷偷瞥了那小太监的脸色。

果然，没走出几步，后面小太监的声音再度喊住了她：“武才人，我有这个胆量！您千万别找别人。我这就按照您的吩咐去办。”

武宁初得意地笑了一笑，却敛回表情，正色转向那小太监道：“好吧，那就交给你了，别让我失望。”

那小太监眼神中一亮，眉开眼笑地去了。武宁初忽又想起一事，高声叫住他：“对了，宫里的规矩，你不是不明白吧。”

那小太监转身，茫然一瞬，忽地一拍脑袋：“啊，我明白了，武才人，我绝对不会告诉别人是您教我这么说的。”

武宁初暗暗一笑，冲他挥了挥手。没想到这小太监比她想象的还脑筋灵活一点。

可等他走远，一转念，又一块石头沉沉地压了下来。

武宁初叹了口气，默默向天祈祷：萧美人啊萧美人，就算是尽全力，也只能帮上你这么一点了。这回的生死，可就全在你自己的一念之间了。

……

甘露殿，黄昏，西斜的夕阳下，一个黑点低空飞过宫殿上空，发出“啊，啊”的刺耳啼鸣。顿时，宫殿前面的基石台阶上，留下一连串的回音。

昏暗的斜阳，将一个小太监的影子在台阶上拉得无比瘦长。而，那模糊的灰影也只覆盖了这台阶的五分之一宽。

小太监慢吞吞挪着小步往上攀，走一步停一步。他的双腿有些不听使唤，一直在打着哆嗦，就连抬脚弯膝盖的动作都做得十分艰难。

终于攀上了最后一阶石阶，他忽然停住脚步，用袖子擦了擦额上冒起的汗珠。

一想到要对圣上撒一个弥天大谎，他就忍不住双腿打颤。

刚才自己仿佛是头脑一热，就忍不住答应了武才人，还完全照着她的吩咐做了。这东宫一去一回，身边空空，连个跟太子有关的人没带来。这回轮到要见太宗了，他终于知道要怕了。

要是被圣上知道了自己欺君，会被怎么处置呢？

板子要挨多少下？还是将他直接处死？

小太监不禁伸手，揉了揉自己身后。屁股上隐隐作痛。

顿在门口了好一会，小太监垂着脑袋，沉重地叹了口气。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如果自己真的要死，那怎么也得拖武才人做垫背的吧？

要是太宗大怒的话，他把武才人的事情全盘托出，会不会保得住一条小命？

如此打定了主意，他努力地举起了袖子，伸出手来，指尖抖啊抖的，微微颤颤地推开了最旁边的一扇小门。

刚迈动一小步，脚下却冷不丁地被那门槛一绊，连滚带爬地摔进了大殿里，跟坚实的地板撞击出了“砰”的一声响。

顿时，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其中，他感受到了最使他害怕的那一道。

背脊上一下子凉了个透。他手忙脚乱地爬起来一点，狼狈地跪在了太宗面前。

四下里安静得可怕，他隐约察觉了一些憋着不敢笑的声音。

“太子呢？”太宗的声音淡淡的，从头顶前方飘过来。

“太子……太子……太子……”一开口，嘴唇跟牙齿就不停地打架，他忙不迭地磕头，额头跟地面撞得梆梆直响。

太宗瞥了一眼他，皱了皱眉头：“太子到底怎么了？”

“太子……太子……去了萧美人寝宫。”

话音刚落，“砰”的一声巨响，整个宫殿都徒然一震。太宗拍案而起：“什么？这个逆子！”

一连串脚步声，从龙椅后面一直移动到了正门：“摆驾！萧美人寝宫！”

良久，等甘露殿里的人都跟着太宗走去，伏在地上的小太监这才敢动上一动。

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擦了擦满头的汗。这回，总算是侥幸逃过了一劫。

缓缓扶着地面站起来。那一跤摔得他骨头都快散架了，半个身子痛到麻木了，可现下却顾不得这些。

他撒了谎……会不会被太宗识穿，关键的还在后头。

背脊又一阵阵发凉。他直起身子，一瘸一拐地跟上了那浩浩荡荡的龙辇部队里，走在最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