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朦胧,笛声响起。
声音很慢很低很轻,却无法被周围的喧嚣盖住。这种轻微笛声,深入人心。它似乎有一种能力,一种屏蔽其它所有声音的能力。
只有它存在,只让你甘愿安静地听。韩相忆听着听着安静坐在了她旁边。
月色皎皎流泻,在她侧脸流淌。
韩相忆突然想到了暮紫,每个夜晚,他想找人说话的时候,她就会出现。她同样能弹奏这样安静的曲调,令人舒畅。
只是,冷雪瞳的调子是冷的,孤立的。听起来,让人觉得落寞。
但是,这种东西,有些人是讨厌的。
楼下开始有人叫喊不停,骂道:“是哪个狗娘养的在屋顶乱吹东西,老子逍遥的正爽。”
“妈的,谁啊。拉下来,剁了他。”
“我操,老子好不容易剥了她的衣服,现在全被这个破笛声搅和了。”
“……”
烟花之地,什么声音都有。
韩相忆本以为她会下去教训他们。而她只是冷漠一笑,收起玉笛,飞身离开。
她的举动,韩相忆万分不解。
倘若来到这里是为了说话,那为何又要离开?
倘若是喜欢安静,厌恶纸醉金迷的人流,那为何又来这里。
难道说,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找骂的?既然骂了,那便该走了。
想到这里,韩相忆忍不住一笑。他没有说话,跟随在冷雪瞳身后。冷雪瞳向后瞥了一眼,道:“你笑什么?”
韩相忆淡淡道:“没什么!”
冷雪瞳微微张口,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说话,踏剑向前。
两个人,一红一蓝两道光影在夜空中穿梭。再次落地,回到了冷雪瞳住处。
她扔下韩相忆径直入房。
韩相忆奇怪道:“不是一起说话吗,怎么又回去?”
冷雪瞳站住,道:“你没有诚意。”说完便进屋,关了门。
韩相忆被弄得一头雾水。讪讪而笑,也回到自己的禅房之中。
躺在床上后才突然想起,弘远一心要杀了自己,自己却又回来,不是送羊入虎口吗?
对了,他为什么杀自己呢?
照他而言,弘徳大师的死跟他有莫大关系的……
想着想着,进入了梦乡。
梦里,他又来到了那一片冰天雪地,大雪纷纷扬扬,遮人眼睛。
那个乖巧的声音再次响起,她的语调带着童真,她深切喊道:“王,王,王……”
韩相忆依旧只能看到她模糊身影,依旧难以靠近。他急切地说:“你是谁,为何叫我王?”
而她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没有回答。
她一直自顾言语,她开始伤心起来,带着哭腔的声音道:“王,你不要丢下奴,你不可以丢下奴的。”
韩相忆茫然看着四周,看着她飘渺漂浮不定的身影道:“我没有丢下你。告诉我,你是谁?”
“不,你丢下奴了,你已经把奴忘得一干二净了。”
韩相忆听她越哭越厉害,立即道:“我没有。”
“你有,你明明有。你把奴仍在床头不管不顾。王,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奴呢?”
“王,奴要走了。请不要丢下奴,那样奴会很伤心的。求求你,王!”
说完这些,那个只有淡薄身影的小瑾一下子消失不见。
韩相忆伸手抓过去道:“不要走。”却什么也抓不住。
第二日醒来,阳光晃晃,走遍了房间。
韩相忆一直在等,等人来杀他。可是令他奇怪的是,杀的人没有来。
太多的事情早已意料之外,韩相忆习以为常。
双手撑着起身,不小心掀翻了身边的枕头。一阵悦耳铃铛声响起,韩相忆摆头看去,是那串铃铛。铃铛旁边有一个翠色手镯。
他霍然想起昨晚那个梦。她说被自己仍在了枕头里。
难道,难道说这禁魂镯里真的禁锢了魂魄。
她为什么叫自己王呢?这是个什么样的身份?从杜宇门二门主的长子,到君子花族的族长的儿子。难道说,自己还有另一个身份?
此时咚咚声敲门声响起,一个脸善的胖和尚走了进来。
韩相忆起床微笑喊道:“胖和尚。”
胖和尚也是一笑,道:“常施主还记得我这个臭和尚。”
韩相忆笑着摆摆头没有说话。他穿好衣服起身。
胖和尚道:“常施主,我来是对你说句。我师父的死已经查清,和你无关。”
韩相忆哦了一声,没有多说话。
胖和尚奇怪道:“常施主现在相安无事了,为何没有丝毫欣喜或者宽慰心情?”
韩相忆系好最后一个口子,拿起枕边的手镯戴在手腕上,道:“弱肉强食,这世间清白不就是某些人嘴里几句来定论。”
说完淡淡一笑,戴上那串铃铛。
胖和尚看着奇怪笑道:“戴铃铛?原来常施主还有这癖好!”
韩相忆有些不好意思笑笑,没有回答。
“好了,常施主,我们一同下山。我知道山下有家客栈,那里的杜康酒还不错。”
韩相忆略微吃惊,道:“喝酒?”
胖和尚拍着大肚子朗声笑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韩相忆不好意思拒绝道:“我极少喝酒。你还是找其他人相伴吧。”
胖和尚诧异地看着韩相忆,道:“堂堂一庄之主,竟然不会喝酒。不行,不行。男人不会喝酒吃肉,算不得男人。”
韩相忆实在拗不过胖和尚,被他拖着往山下走。
韩相忆还是头一次被人这般赶鸭子上架。换作其他人如此,他早就会发脾气,而对于眼前这个胖和尚,有种莫名的熟悉亲切感。
而事实上,他们相识不过两三场。
胖和尚将韩相忆按在椅子上,笑脸吆喝道:“小三子,照常。”
一个笑儿立即眉开眼笑回道:“你又偷偷下山开荤啊,好类,马上来。”
韩相忆看向周边,有些江湖人士看着他嘀咕不停,所言无非就是‘和尚竟然也来喝酒吃肉’。
而胖和尚倘然自若,小二刚上来,他便左手握酒坛,右手拿鸡腿,双管齐下。
韩相忆看着不由摇头苦笑。
半坛入肚后,胖和尚看着韩相忆滴酒未进,催促道:“常施主,说的轻点,你这是暴殄天物。说的重点,你这是浪费生命,白活了。”
韩相忆着眼前的碗,碗里满满的酒,弥漫着醉人的香。
他突然心想,自己为何从未饮酒呢?是怕酒后闹事?还是酒是穿肠毒药?
他不觉得这是原因。也许是因为,他的思维里一直没有涉及到酒。暮茂珏的人也极少饮酒。
只有寂寞的人才会与酒相伴。
韩相忆突然问道:“胖和尚,你是不是没有朋友?”
胖和尚拿着鸡腿的手停在半空,愣了下,道:“没有吧。怎么了?”
韩相忆笑笑没有说话。
胖和尚觉得一头雾水,他懒得细问。拿起韩相忆前面那碗酒递给他道:“快喝,和我一样享受生命珍惜生命吧常施主。人生苦苦修行一场,不就是为了这几口。”
韩相忆仍旧推脱。他第一次喝酒,是午红出嫁。那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喝碗酒都需要推推拖拖。”
这个冷嘲热讽的声音,韩相忆再熟悉不过。抬头看去,果然是她。
他淡淡一笑道:“貌似,我太多言行都让你觉得可笑。”
冷雪瞳坐下来,冷漠道:“你不觉得自己可笑吗?”
韩相忆正要说话,话到口边却生生停住。他的眼睛盯在一处。眼神里装着的是欣喜,是惊喜,是激动,是冲动。
“小九……”
他看见了小九,也看见了姑姑。他愣在了那里,他又突然站了起来。
他慌张站起朝小九走去,不小心带翻了桌子上盛满酒的碗。
冷雪瞳从未见过他如此冒失,不由看去,是什么东西让他如此乱了分寸。
她看见一个黑袍男子,一个黑衣女子,一个黄衣女子,一个黑袍女子结队走了过来。
男子面若中秋之月,眼神带笑却是诡异的笑,让人望而生畏。
黑衣女子,睫毛,眉头,眼眶,嘴唇都呈黑色,甚为吓人。
倒是那个黄衣女子,容貌之美令冷雪瞳都自觉世间难寻。一身黄衣是殷实的黄,金而不灿,看起来高贵万分。那衣裳也是奇怪,在颈部呈花朵状绽开,胸前肌肤露出,肤如雪若脂,骨如玉。远远看去,有太阳升朝霞之迷人。
这间酒家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她身上,或惊叹,或贪婪,或遐想万千。
胖和尚道:“难怪常施主什么也不顾就跑出去了。太美了,我都修行那么多年也有点抵挡不住。”
冷雪瞳瞥了胖和尚一眼,冷冷道:“喝你的吃你的,哪里来的废话。”
胖和尚立即暗道不妙,一不小心惹了这位老佛爷。自己不是韩相忆,还是乖乖喝自己酒吃自己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