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视野移到船舱,应宁看到一具尸体上蒙着白色帆布,置在船舱的正中。
那尸体上面盖着白布,看不清是谁。但从那个那中年大弟子的恭敬跪姿上,应宁知道这这个死者的身份绝对不低。十几个兜离子弟个个带伤,围着那尸体跪倒一片,号哭流涕。只有那个身背鱼叉的大弟子还能保持冷静,黑着脸默然不语。
“莫哭了!”
见一众同门泣不成声,那个中年大弟子猛地大吼了一声,打破了船舱里的绝望气氛。十几个人抬起了头,茫然地看着那个中年人。
“师尊虽然去了,但兜离洞府还在!只要我们抓了玲珑体炼成麒麟剑,杀灭寒门塔指日可待!到时候我一定要亲手剁了刘居正的头祭拜师尊,以慰师尊在天之灵!”
扫视船舱,那大弟子眼睛中凶光闪动,大声说道,“从别处杀来的那些蠢货不熟明湖地形,哪里知道关键?明湖方圆五百里明流潜流无数,便是来十万人也没法搜索一遍。但他们不知道,这个峡谷是湖水唯一去处,只要我们守在这里,玲珑体无论死活,总会有露出头的那一天。”
他的话其实一点道理没有,应宁如果真的淹死了,玲珑体一浮上水面自然就被其他强人先抢去,哪里轮得到守在最后面的他们。但船舱里的人此时已经接近崩溃,需要的并不是道理,只是信心而已。他一句话吼完,众人的情绪明显好多了。
一个青年匍匐爬到了这个中年人面前,噗通一声把头磕在船板上,嘶哑地吼道,“师祖和师父的大仇,全赖师伯了!”
应宁仔细一看,发现这个青年正是墓室井口上用剑刺自己的那个。此时他左臂抱着厚厚止血麻布,脸上眼睛哭得肿成了一条线,哪里还有当日的灵秀模样。
点了点头,那中年大弟子和这青年说道,“逝者已矣,你师兄生前所担当的南丹国国师职责,由你接任!”环视船舱,他又大声吼道,“兜离没有灭!我等一日不死绝,兜离洞府一日不会亡!待得麒麟剑炼得之日,必要夷平寒门塔!”
十几个披麻戴孝的怒睁着血红眼睛,嘈杂地大声吼了起来,“兜离没有灭!夷平寒门塔!”
看着一船人的痴狂样子,牙牌后的应宁摇了摇头,只叹长生梦渺,贪欲误人。
威震三千里的兜离洞府,南丹国倾国力巴结的神仙宗门,凡人不敢仰望的福缘地方,竟在一日之间被人弄成这副摸样。玲珑体现身明湖,曾被兜离洞府当做天赐之物,倾巢而出抓捕应宁。结果如今麒麟剑没炼成,这帮人倒把自己栽了进去。
即便这样了,这帮人依旧不肯收手,要拿性命做最后一搏。
把灵力从牙牌里抽了出来,应宁站在书房顶上默然不语。小小明湖已经被无数强人挤满,除了继续在水府里躲藏,应宁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办法杀出去。
书桌上休息的桃花醒了,从屋里走了出来。在池塘边找了找,她看到应宁站在屋顶上。
桃花虽有法力,却只会一个辅助的法术,甚至没法跳上这个屋顶。她只有十六岁,肚子里毕竟还有好多小女孩的好奇。见应宁在屋顶上看着远方,她忍不住羡慕地说道,“应哥哥,你怎么跑那么高地方去了,上面的风景美吗?”
应宁闻言愣了愣,把眼光投到了院子里。
只看到一个天仙般的女孩站在碧绿的水边,正仰着头看着自己。两尾金色鲤鱼追逐着跳出了荷塘水面,撞得那些半开的莲花左右摇晃。一圈圈绿藻涟漪荡了出去,打在荷塘边的怪石上面,浸没了石头上的几瓣落英。
那些怪石所在的角落里,隔院的樱花伸了几支过来,不断飘落的花瓣越堆越多,把墙角铺得雪白。
一眼扫过去,恍如世外桃源。
那海马精苦心经营二十多年,在湖底开了这么一个神妙水府,如何会不美?
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如果没有湖面上那些人,如果不是背着那平妖重任,应宁也想和女孩一起简单地守在这里。
勉强笑了笑,应宁和女孩说道,“好看,等我抱你上来。”
但他的双脚还没有落地,就听到“轰隆”一声巨响从水府前面传来。那声音大得振聋发聩,绝不是寻常的修仙人所为。
脸上一凛,应宁转动灵气往牙牌上输去,看到了水府前面的景物。
一对青年男女站在水府的门外,杀气四溢来势汹汹。厚实的朱漆大门已经被炸塌了一半,水府前殿广场上无数鱼虾尸体,一时尽暴露在不善来客的眼底。
两个来客没有避水珠,竟是凭法力强行潜了下来的。站在左侧的白衫青年运转灵气,蒸干了身上的水迹。手上的铁八卦轻轻一转,上面粘着的几片木屑被甩掉。应宁定睛一看,那青年果然是小岛高塔上看到的那个白狐精。
白衫青年的脸上有些苍白,却因为兴奋而透着一股病态的红光。
“耗了七枚火轮果,总算给我卜出了玲珑体所在。想不到这几十丈的湖底下,居然有这样的一个水府。”
那个白裙少女看了看大门里面的尸山血海,笑着说道,“哥哥,你看里面一片狼藉,你算的肯定没错。”
那个白衣青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笑道,“此卦曰或跃在渊,进无咎!有此卦做保,我们此举定无危险。”看了看前面,白衫青年又淡然说道,“不过此门后有金水之气,气势甚寒可伏水兵。此门对我们不吉,不可轻易进去,待我破了他!”
闭上眼睛,白衫青年左手一抬将那个铁八卦捧在胸口,白色灵气在他手臂上一闪而过,如泥牛入海般隐入那个八卦中。只听到那个白衫青年口中默默念道,
“乾乾为天,乾上乾下,潜德不彰,潜龙勿用…”
随着那青年口中吟唱,无数灰色灵气从青年的身上散发出来,如泥牛入海般钻入了那个黝黑的铁八卦里。四周的空气隐隐有些扭曲,水府大门发出了巨大的吱呀声,颤动不已。不光是那个大门,整个水府的前殿广场都在那白衫青年的言语中颤抖不已,仿佛承受着极大的压力,随时都要崩断。
眼睛一睁,那白衫青年对着水府门口大喝一声,“破!”
“噼啪”一声,厚重的水府大门四碎裂开分崩离析,爆成了几千几万块碎砖木屑。金水河里的金水猛地炸起,把整个河道炸成了一片废墟。一鼓无形无声无力的气浪像海啸一样冲向前方,破开了一路上遇到的一切。砖石已经没有了任何支撑,巨大的汉白玉广场像是波浪一样涌动着,袭向高台上的重檐大殿。
轰隆一声,那个重檐金顶正殿被气浪炸倒。金黄色的瓦顶砸在朱红色的梁柱上,激起无数碎石粉尘,弥漫盖住了整个广场。刚才还是金碧辉煌的金水河广场,转眼就变成了一片废墟。
便是水府最深处的桃花,也被那巨大的声浪摇晃得身子一滞,倒在了应宁怀里。
这样的对手,绝不是应宁可以挡得住的。
停止了牙牌上的观察,应宁一把抱起桃花,毫不犹豫地往东侧冲去。跑到了水府尽头,他转开铜缸把手的机关,跳出水府飞到了金水池上。
做了初一,便不怕十五。已经杀了龙族的水官,应宁也不怕多拿些龙族精怪的宝贝。鼓动灵力在虚空中一拉,应宁踩着那些五色水草飞过金水池,在池塘中间拔下了那棵千寒草。
那毫不起眼的绿苗一断,山洞里陡然变色。
金水池里那些五光十色的水草,只在一个瞬间便全部褪色,发黄,枯萎,再没有了一丝颜色,所有根茎枝叶齐齐坠入那金水池中,转眼没了影子。四周突然黑了下来,就连那金色的河水都一点点变淡,一点点变稀。
应宁看也不看身边的景色变化,只在空中借力,直直向前飞出了金水池塘。把千寒草装入了包裹里,他抱着桃花头也不回地往山洞深处跑去。
远处隆隆作响,传来了巨大的洪水声。
那金水池是千寒草造化凝成,千寒草被应宁割去了,整个山洞里的避水阵阵眼被破,效果全失。山洞前后两面,外面的湖水和地下河水都涌了进来。
这山洞处于几十丈的水深处,那水压说有多大就有多大。没几息,前面已经涌出了滔天的怒浪,直直向应宁和桃花扑了过来。
眉头一皱,应宁一口含住避水珠,抱着桃花向那怒涛冲了过去。
在那十几丈高的浪潮面前,抱着桃花的应宁如同一只蝼蚁。浪头一闪,已经将应宁吞没不见。
应宁刚刚没入那一片洪涛里,那白狐兄妹已经冲到了金水池边上。只差了几息,两只白狐没有看到应宁的身影。
这两人身后,金碧辉煌的水府已经不在。一个接一个的宫殿被洪水冲成了灰烬。一片滔天巨浪毫不停歇,直直往金水池这边拍来,眼看就要和对面的浪头打在一起。
后面是巨浪,前面是巨浪,兄妹俩一时进退不得。那被唤作梦姬的女孩花容失色,尖叫一声化作了原形。竖起浑身白毛,两条尾巴的白狐精尖声吼道,
“哥哥,我们上当了!”
那白衫青年脸上一黑,托着八卦大声吼道,
“憋气!”
一掌打在金水池里,那个白衫青年在金水池底打出了一个一丈深的石洞,拉着妹妹跳了进去。
山洞里,前后两股巨浪潮撞在了一起,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轰隆声。
浪涛里,应宁只觉得无数水块迎面砸来,冲破了避水珠的防御。那些浪头的来势极猛,转瞬间就挤近了两尺。一直逼到两人的肌肤三寸之外,浪花才败给了避水珠的奇异功力,停止了前进。
洪峰呼啸而过,冲到了两人身后,水势渐渐缓了下来。避水珠莹莹生光,把水液倒逼出去,又在二人身边形成了一个三尺的气泡。有这避水珠气泡保护,无论多深的地下河,应宁也敢一头扎进去。
水流一缓,湖水中的可视度重新恢复,白衫青年看到了应宁的身影。但他不是水族,在这湖底水里举步维艰。他想潜回湖面都极其困难,哪里追得上应宁?
算尽天机总算找到了玲珑体,他却抓不到,那白衫青年气得满脸惨白。
冷冷看了两只白狐精一眼,应宁抱着桃花往相反方向走去。鼓动全身灵力在那水流中奋力一抓,应宁借力把气泡浮在了湖水里,往山洞深处飘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