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天抱紧被斗篷裹成一团的小女孩走下马车，来到父亲身边。。成誉淮负手而立，高束起的黑色长发随风飘扬，身姿挺拔，背影显得高大而果断。

“是种子，总要经历破土而出的惨痛；是小苗，总要经历扎根硬地的考验；是小树，总要经历严寒酷热的磨砺。想要成为一棵坚强生长的大树，一点小风雨是少不了的。”

成誉淮的声音很轻，却意味颇深。他这句话是说给成天听的，也是说给成枫听。

“爹说的是。”

成天沉默了片刻，不知道在想什么，表情在夜风中显得迷茫萧索和无所适从。

随着兽吼的声音靠近，所有人的注意力立刻被前方不断奔来的形状不一的怪异黑团所吸引，定睛一看，黑团们早已出现在数十米外的荒地上。

原来是一群着装邋遢的佣兵，人数大约在三十左右。

他们骑着形状丑陋的魔兽，基本上都是三四级的荆棘尾狼和刀锋野猪，领头的是个身材高壮满脸横肉的大汉，骑着一只尖牙流涎毛发沾血的五级狂暴地熊，旁边一个长相猥琐的小青年坐在四级嗜血蜥蜴上，正扯着一面脏黑发臭的旗帜摇摆，目光尽是得意和奸诈。

成枫偷偷用神识感知了一下，发觉领头大汉修为最高，是个六级武魂，身边七八个全是五级武魂，剩余那些全是三四级武师。这么一群人的力量算是不错，如果是强盗团或佣兵团的话，起码也能达到C级水准。

不过，她倒不担心，成家的十个家卫，队长艾萨克是七级武王，另九人都是六级武魂，对付这么一群来历不明态度不善的人还是绰绰有余。

“哈哈哈，老大英明，今晚居然能一箭双雕。刚才那队车马好东西可是不少呢。这一队看样子才是大鱼，居然还有家卫，是贵族老爷啊。”

猥琐的小青年没举旗的一手摸着下巴，尖细的声音如指甲刮玻璃般刺耳。

大汉裂开黑厚的嘴唇，怪声笑道：“老子好怕哦，贵族老爷们的家卫可都是很厉害的哟，被老子大刀一砍就掉脑袋，太厉害了。”

“是啊是啊，上上个月俺们才在波比城砍死一堆贵族家卫呢，那手感啊，比豆腐还好切呢。”

“没错，老子最讨厌这些没用的家卫了，不过一两级就敢出来混，还好意思拿钱，还不如被切死才好。”

“讨厌啦，那些家卫有些还长得挺不错的，你们也不给我留几个。不过，嘿嘿嘿，感谢凡德神的指引，你看后面那站着的大帅哥和小帅哥，俊死了，你们不许抢，我要了。”

“操，留下来才会被你这个死变态给插死，还不如被我用剑捅破肚子。”

“桀桀桀，不知道有没有漂亮女人，如果有小姑娘就更好。”

“这次又是一笔大买卖，爷又有钱去顺京城的华莉丝之家玩上几天啦，我的宝贝拉娜还等着爷的光临呢。”

“切，你们这群没用的人，不想着多杀几个人而想着多上几个女人，老子呆会儿再杀三人就破老大的杀人纪录了，你们有点追求好吧，起码也得杀满一百人啊。”

“……”

“……”

这群佣兵七嘴八舌地互相讨论，讲话的速度快得和跨下的骑兽一样，口中吐出的话语越来越不堪入耳。

佣兵之神凡德如果听到这群人的话，只怕也会气死。

成枫嫌恶地看着这群人，心中默许了他们的死期。他们手中沾血的冤魂不知多少，原本她对父亲“一个都不留”还有点意见，现在看来这个大陆丑陋残忍的一面远超她的想象。

五年来她一直成长在家人的细心呵护下，令她差点忘记这个以实力为尊的光鲜世界背后真正残酷的一面。她不是单纯天真的人，自然了解人性的阴暗和丑恶，在没有足够约束力的制度和秩序面前，人性的恶劣和缺陷容易被放大几倍几十倍，达到远非兽性可以形容的地步。

成誉淮父子二人心中后悔万分，刚才不该让成枫下车，尤其是成誉淮。他们相信以成枫的早慧，很快就能知道这些恶心话语的意思。

“天儿，你们回去。艾萨克，不许留下一个碎片。”

成誉淮勃然大怒，额际青筋暴突。

成天背过身，朝马车方向走去。

成枫清楚看到，她的哥哥嘴唇紧抿，脸色发青，碧绿的眼眸中布满浓重的阴霾。

艾萨克在成天转身的瞬间划下手势，暗紫色的金属手套反射出诡异的冷光。

未等这群越聊越起劲的强盗们反应过来，目露红光的紫衣十骑已经冲上前，挥起剑套中长久不曾出鞘的火剑，凄凉午夜中红色的滔天火焰顿时化为凶残狂暴的天地巨兽，目光炎炎地吞噬了这群黑暗中的丑陋生命，没有留下一丝声响，几十个活生生的人化为卑微的灰烬，消失在这个世界。

成天搂紧怀中的妹妹，把她的头按在怀里，声音微微发颤：“枫儿，今晚的事忘掉，一定要忘掉。”

成枫紧紧搂住这个在她面前一直像个小大人的哥哥，心中同时在颤抖。想是一回事，真正见识却是另一回事。

这种屠杀让她心惊，无论是正义或非正义。今晚，她父亲狂怒的一面让她察觉自己拥有的想法过于片面。

她一直理所当然地以前世的标准看待这里的一切。殊不知，她正活在一个迥然不同的世界。这里的人们拥有更为强盛的实力，拥有更为直白的道德观，拥有更为残暴的价值观。杀人，在这里并非难事，只要你有实力，有权力，有正义的立场。

恶人更恶，好人也不完全等同于前世的“好”。今天的事情来看，成誉淮并没有做错，这算是“替天行道”，但某种定义来说随意处决人的生命而非把他们送上国家的绞刑架上，却是恣意妄为。

这究竟是对是错。

成枫的头有些疼，脑中那股杂乱的感觉刺激得她眼睛发痛。成枫对自己的优柔寡断产生质疑。

如果杀人，是为了救人，救更多的人，那自己会去做吗？

成枫轻问道：“你杀过人吗？”

成天的手一抖：“为什么这样问？”

“如果杀人，是为了救更多的人，你会杀吗？”

“会。前提杀坏人，救好人。”

“你怎么能够判断一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人都是复杂的，多变的。前一刻是坏人，说不定下一刻就是好人。”

“今天这些人你觉得是好人吗？”

“不是，他们很坏。”

“我会杀，不会为了他们日后成为好人的微薄可能性而原谅他们做过的无数恶事。”

“回答我，你杀过人吗？”成枫的声音充满了固执的别扭。

“杀过。”

在离马车十来步的位置，成天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背后正在清理火焰痕迹的十骑和孑然独立的父亲。站立片刻，成天走到附近的一块岩石边，抱着成枫坐上去，碧绿的眼眸发出复杂的光。

成枫同样看着前方，继续问道：“为什么？”

安静了一段时间，才听到回答。

“去年的一次试练，我和艾萨克大叔回科林城，在偏僻的山路上遇到一群流民，他们已经被饥饿和贫困折磨得不**形，正准备杀掉妇女和儿童炖肉汤。我和大叔把所有财物给他们，劝他们不要杀人，用这些钱购置粮食工具，重新生活。之后，我和大叔离开他们，继续赶路。谁知半夜在树林休息的时候，却遭到他们的攻击。他们觉得我和大叔只是两个普通路人，身怀财物，不可能把所有钱都给他们，肯定还留下更多的钱，杀了我们，可以得到钱，还可以吃到肉。那一晚，我和大叔眼睛都杀红了，我不理解，为什么我好心帮他们，却只得来这样一个结果。这群贪婪残忍的人，他们居然是吃了妇女孩童的肉后才来找我们的。我很后悔，后悔没有早些杀死他们，后悔自己的好心。”

沉默了半晌，成枫紫色的眼睛中闪过一丝瘆人的寒光。

“我想，是我的话也会杀掉这些人的。人性的好坏难以鉴别，但是，我可以坚持我的看法，如果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是坏人，杀掉坏人可以告慰无辜者的灵魂，挽救更多的人，我绝对不会怜悯自己的杀意。”

成枫掀开斗篷的帽沿，露出表情和年龄不符的小脸：“我考虑清楚了，我不会做一个对好人坏人一事同仁的圣人，我更愿意做一个坚持正义价值观而除掉坏人的‘恶魔’。公道自在人心，每个人心中都有是非善恶的标准，我以我行正天道。”

成天微微愕然，定定看着怀中的小女孩，心中剧烈震动。

“傻瓜。哥哥不希望你这般想。我只希望你能健康平安地成长，快乐幸福地成长。如果真有这样的事，我希望能够替你完成。”

成枫没有回话，只是靠在成天的怀中，感受他方才的脆弱和迷茫，以及此刻的坚毅和温柔。

从未像今天这般，成枫极其渴望强大的实力。她的心中已经没有之前的平和安然，而是一种浅浅的恐惧和未雨绸缪。

她想到了很多，这个世界并不简单，也不安全。

今天的对手实力普通，她拥有成家的保护。可是，如果有一天，遇到一个极其厉害的敌人，即使是强大的成家也没有足够力量保护她，更不能保护其他人，那该怎么办？

很简单，只有一个答案，她，会用自己的力量来保护成家，保护她在乎的人。

增强实力，便是她唯一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