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戴花采花
作者:应容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9349

京城的城防和治安一向严谨稳定,但却不代表这里的犯法现象比别处少些。各类杰出的人物云集,贼匪奸恶亦属众多。京城也繁华绚烂,晨钟未响,街面上已经行人匆匆,至夜半更鼓数下,一些地方仍是灯火通明。此时已经是下半夜了,将近破晓。

夜行人谢未的路好像没有尽头。他不回徐府这个家,也不找地方睡觉,只是这么走着,希望遇到什么事情可以做。他不是个嗜酒的人,一向很少喝酒,近几天喝了很多,喝到今天,觉出无味无趣来了。他打算明天就回河南本县,那里才是他的家,他还要继续做捕快,效力于王素大人左右,与众多弟兄朝夕相伴。从前这样,他很快乐。以后如此,也必会快乐。

打定了主意,他安心多了。是不是该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快马加鞭一路南下?京城大雪初晴,南边怎样呢,黄河有没有结冰?

然而不知不觉想起了她。他这一走,从此天各一方,恐怕就永远也见不着了。兄妹,兄妹,这两个字快把他逼疯了,就算是兄妹不能够成眷侣,他也要在心里想着她‐‐这总不犯法吧?想起沈判,他从骨子里羡慕、嫉妒他,羡慕嫉妒得骨头都要裂了。逞着其实只有几分的醉意,他狠狠地将自己摔在地上,摔得骨头都疼了。

他躺在冰凉的地面上,仰望着星空,附近有人声嘈杂,还有孩子的哭声,在他听起来那么飘渺虚幻,他张开怀抱,好像徐荷书就在他面前,还穿着夏天他们初见时候的衣裳。

手就这样扬着,忽然感觉到半空中一物向他砸来。

谢未应该万分庆幸自己此时由于稍稍迟钝了些,没有滚开身子,让这物坠落在地。他是用双手将它接住了。

一经触手,他立即感觉到这是个孩子。天上掉下个孩子!

出于捕快的职业敏感,他连忙坐起身,将这孩子抱好。定睛一看,这孩子不是别人,他认得的。

&ldqo;白花!&rdqo;谢未惊诧极了,连忙站起来向四周望了一望,没有什么人。

白花似乎还记得他,并没有害怕的意思,只是怔怔地看着他不说话,想来是从空中落下来还有点懵。他将白花抱在左臂弯里,看准了他坠落而来的方向,提气纵身,几个蹬踏,就攀到了一方楼顶。这里比别处都高一些,他扫视一遍四周,企图发现是什么人将白花扔下来的。

其实,当他看到白花的时候,第一个念头就是徐荷书在这里。可是,白花怎会在她身边,她又怎会用这种危险的方式把白花交给他?

按照常理,此时白花应该是和他的父母亲在一起。可如果是他们,怎么会把孩子从高处往地上扔?谢未躺在街边没错,但是在暗影里,人在高处根本看不到下面有什么。

低头看看屋瓦,有移动过和断裂了的,是被踩踏过的痕迹。如此看来,轻功并不高明,却又带着孩子上了这么高的地方,这是何道理?

再看看白花,皱着眉头,明亮的眼睛里充满泪水,想要哭。&ldqo;白花,是谁带你来的?&rdqo;谢未顺着那些踩踏痕迹直追过去,哄孩子似的随便这么一问。

白花却看着远方,喃喃道:&ldqo;妈妈&hllp;&hllp;要妈妈&hllp;&hllp;&rdqo;

谢未倒有点惊讶,又道:&ldqo;你爹爹呢?&rdqo;

&ldqo;爹爹,爹爹&hllp;&hllp;&rdqo;

白花这么一叫,谢未就有了定论。白花确实是和父母在一起,不知为何有这场变故。房屋到了尽头,前面是一道街,对面是一片树。谢未便跳在地上,继续追踪,他相信那人还走不远。

这晚,孙茯苓应邀出诊沈府,他走之后,方爱与白花仍然安睡着。

京城的深夜和许多地方的深夜一样,是窃贼出没频繁的时候。方爱不懂武功,而白花是个孩子。一个贼盯上了他们。

这贼有着不错的功夫,每隔几晚就会出来作案,闹得五城兵马司的官员五个方位出动,要缉获此贼。这贼不偷金银,只偷女子。是为采花贼。

上到官宦、王侯家的千金、丫鬟,下至平民百姓的小家碧玉,这贼都不放过。采花贼应有的特长技能他都有,在受害者的家人看来,他就是乘风而来,驾云而去,完全摸不着踪影。这贼不是没有失手过,有一晚他去偷一个侯爵家里的小姐,被连日来暗中严密防范的侯爵大人撞了个正着,数十亲丁将他团团围绕,天罗一般笼罩着他,他却仍然奋力逃了出来。数一数身上流着血的伤口,二十五处。命险些丢了!

但他不屈不挠。

他热爱这件事,绝不肯放弃。

掳来的女子,淫辱完毕视心情好坏再做处置。他倒是不杀这些女子,有的被他丢在原地,有的被他好生放了,自然也有不甘受辱而自尽的。没有留在身一个。他最喜欢的一个也不过在他身边呆了五天。他不希望自己爱上任何一个女人。佛祖说过,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离别、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别的他不管,爱别离和求不得绝对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没错,他是和尚。

法号畅然,畅然和尚。

哪个庙都不要他,他成了行脚僧。披头散发,时常戴朵花,居无定所处处家。说起来,畅然长得还算英俊,虽说小眼睛小鼻子的,但那一股秀气、细气,不知他底细的人实在想不到他竟是一个采花贼。

这晚,他没有目标,避过了巡城的一队兵马,开始随意晃荡。揭人屋瓦、破人窗纸这些手段虽然原始,却着实的有用。他还有很好的嗅觉和听觉。并非天生的,他把这归因于早先的潜心修佛。修佛果然修身养性,能得解脱‐‐畅然觉得自己终于&ldqo;看破&rdqo;,便离开了寺庙这个有形的空门,到广大的无形天地之门里去。

空即是色,色即是空。走在空洞的大街上,他都察觉得到哪里有&ldqo;色&rdqo;。经过一户人家的院墙上空时,他看到里面有一株梅花已经开放。于是顺手折枝,将这支梅花簪在了头发里。

很快,他潜入了方爱的房间。

他看到床上躺着一个熟睡的女子和一个睡熟的婴儿。惊呆了。天下还有这样美貌的少妇!通常,他是用药或者点穴来让被劫的女子安静,但是这次,没等他出手,床上的女子就醒来了,而且向他伸出了手。畅然闻到一股甜甜的香气从她袖子里散出。

她轻轻说:&ldqo;走吧。&rdqo;将枕边的一方手帕搭在了白花脸上,然后抱起桌上的琴。

畅然讶异地看着她,忽然明白她是怕他伤害了婴儿。他在她腰上点了穴,将她扛在肩上。旁边的婴儿还没有醒。他想了一想,这样的绝色恐怕也万分珍惜自己的名节,万一自尽可就太没趣了。不如带上这孩子,作为要挟逼她就范。

就这样,畅然扛着一个女人,拎着一个婴儿,兴奋而又心急火燎,往暂时的巢穴奔去。

方爱开始后悔自己没有制一种使人立刻昏厥的毒。

遇到孙茯苓之前,她除了与祖父隐居在竹舍里,出山的时候从不缺乏人的保护。她有很多爱慕者,知道无望却也甘愿伴随她的路程,薛湖就是其中一个。她也懂得保护自己,隐藏自己的美貌。直到遇见孙茯苓。

她是第一次被人点穴,非常难受,话也说不出来。努力握一握拳头,发现只有手可以动。这采花贼负着她走了多久了她不清楚,但她知道,琴甜的毒性该发作了。

畅然忽然踉跄了一下。他觉得心中作恶,好像是一股甜腻梗在心口上。从未有过的感觉。他想也许是自己奔跑得太猛,气息不调。于是放下肩上的女子和手里的婴儿。

屋瓦被踩得咔嚓嚓碎了几片。

方爱倒在瓦片上,身姿曼妙,撩人之极。畅然忽然觉得自己太笨,这么奔命似的奔,为何不先甘甜后辛苦?可是心口太疼了&hllp;&hllp;

白花忽然哭了起来。因为这个陌生人似乎很坏,因为妈妈只是看着他却不抱他。

畅然烦躁。他还没杀过孩子,所以,很慈悲地只是一脚将白花踢了下去。

方爱眼睁睁看着,动不了叫不出。她迅速冷下心来,凝神倾听,如她所渴望的,下面没有发出白花落地的声音,也没有哭声,甚至接着传来一个男子的说话声。

她知道白花得救了。

而畅然怕惊动下面的人,只好背起她继续向前奔。

谢未追到目标的时候,天色微亮。

他看到那女子的时候,便断定她是白花的母亲方爱,因为那张琴,琴声散漫而低沉。徐荷书曾经对他说起过她。她倚靠着一堵墙壁,坐在残雪中,两手无力地拨着琴弦。采花贼畅然和尚昏厥于琴甜之毒。

&ldqo;妈妈&hllp;&hllp;&rdqo;白花的声音虽然不大,方爱却清清楚楚听到了。她惊喜得流出了眼泪。

谢未将白花放下地来,白花叫喊着扑进了方爱的怀抱。方爱浑身使不上力气,竟被白花扑倒了,长发霎时委地,母子两人倒在雪地上,好不快乐。

谢未笑了。这些天以来,他是第一次这么由衷地开心。

他走过去。&ldqo;方爱,你没事吧?在下谢未,跟白花&hllp;&hllp;早就认识。&rdqo;这么说着,不但方爱神情很诧异,他自己也觉得有点怪,&ldqo;唉,我先给你解开穴道吧。&rdqo;

难受的束缚终于解除,方爱站起身,将白花紧紧地抱在怀里。&ldqo;刚才,是你接住了白花?&rdqo;

谢未点点头,看看一动不动的畅然,笑道:&ldqo;这个人,就是近来传说中的采花贼了。&rdqo;他职业性地将贼人提起来,看清了他的面目。

方爱道:&ldqo;没有我的解药,他五天之内不会醒过来。&rdqo;

谢未道:&ldqo;应当由顺天府法办。&rdqo;

方爱淡淡地瞧了一眼地上的人:&ldqo;我一向不备琴甜的解药。谢捕头自行区处吧。&rdqo;见谢未有点惊讶,她又说:&ldqo;敝乡与贵县隔河相望,岂会不闻谢捕头的大名?&rdqo;

她如此说,使他不禁又想起了徐荷书。

&ldqo;一会儿我将他扔在路上,巡城的士兵会发现他的。&rdqo;谢未携起这散发戴花的贼,对方爱道:&ldqo;你住哪里,我送你一程。&rdq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