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望东南天空,日光强烈,时间已经接近中午了。山涧中的空气好像也不如刚才那样冷冽。看看下面涧水上的冰雪,谢未道:&ldqo;我下去试试冰有多厚,你在这里不要乱走。&rdqo;这里距离涧水有一丈多高的距离,谢未提气纵身下落,如鸟一般轻盈地停在了冰雪上,然后慢慢放下身体的重量。
冰面非常牢固,在他的踩踏下没有任何响动。谢未不觉笑了,靠着山壁根向前方走去,走了几步,拔出刀来,直直地插进靠近水心的冰面里,铮的一声轻响,刀尖陷了进去。这冰,足有三寸厚。但水心还是流动的水,没有结冰。因而谢未断定,必定每天中午会有一段时间太阳照得进这涧里,暖着这一道水心。而且,还有鱼。
谢未这一刀插进冰里,就已经插到了一只大鱼。方才,他也是看这一片冰下面有白花花的一片,想来是水底温度适宜,鱼儿仍然长得茁壮。
徐荷书在崖上看着这一切。见谢未用刀划开一块厚厚的冰,刀尖上却插着一只鱼,不禁开心得叫起来:&ldqo;有鱼!咱们烤鱼吃!&rdqo;
她这一句喊,弄得整个山涧好一会不得安宁,回音在山壁间回荡得余音袅袅。谢未笑着抬起头,向她伸出三只手指做了一个手势,意思是他要捉三条鱼上来,又指指前方,表示还要向前走。徐荷书趴在崖上,双手凌空向他抱抱拳。
谢未继续向前走,想要看看前面的冰情,探知山涧到底有多长,两侧的山壁中有无通道。走了两百余步,这道山涧开始转弯,举目一望,天光明亮,两岸的山竟然渐次低下去,是山脚了!他也知道,虽然眼睛望得到那出口,实际上的脚程恐怕有五六里。
崖上的徐荷书看不到谢未的时候,就起身回到火堆旁坐着。不经意间扭头,竟然看到沈判正在起身。沈判醒了。徐荷书简直有点吃惊,在他还懵懂环望的时候,先声夺人地叫道:&ldqo;沈判!&rdqo;
沈判看到徐荷书,神情有点惊有点喜,继而哈哈一笑:&ldqo;他妈的,老子没死!哈哈哈&hllp;&hllp;&rdqo;
徐荷书也哈哈笑:&ldqo;谢谢你之前的救命之恩。&rdqo;
沈判站了起来,身体微微有些摇晃:&ldqo;谢什么,你死了,我娶谁?&hllp;&hllp;咦,就咱们两人吗?&rdqo;
徐荷书瞥着他,不答话。
&ldqo;咱们的救命恩人呢?&rdqo;沈判摔得还是有点头痛,按着两太阳穴,&ldqo;我记得在半空里有人托了我一下。&rdqo;
徐荷书只好道:&ldqo;他一会就来。&rdqo;
沈判便走到崖边,向涧水和四周瞭望,想了一会儿,然后走回来,在徐荷书旁边坐下了。徐荷书向一边挪了一挪。
&ldqo;我会带你出去的。&rdqo;沈判笑道,&ldqo;这里虽然是险境,但果然天无绝人之路,出路就摆在脚下。&rdqo;
&ldqo;我知道。&rdqo;
沈判看着徐荷书意淡情疏的样子,说道:&ldqo;别担心,就算出不去,小牛小马他们,还有知府高聚,会不来找我?&rdqo;
&ldqo;我知道。&rdqo;
&ldqo;所以,现在的时间就只属于我俩。这里天造地设了深山老林,咱们孤男寡女还能做什么呢?&rdqo;沈判嘴角带着笑意,遽然抱住了徐荷书的肩膀。
徐荷书早就防着他有此一举,但仍是防不胜防。&ldqo;沈判,你敢!&rdqo;她挣脱了他,几乎是跑着躲到远处去。由于脚下匆忙,谢未给她包裹着脚的袍子散开,留在了原地。徐荷书赤脚接触着冰凉的石地,几乎不能站稳。沈判却盯上了她的这双裸露的玉足。
徐荷书咬着牙,横眉冷目,将剑抽出来指向他:&ldqo;我不想和你动手,但你再无礼试试!&rdqo;
这副又惊又怒又冷的模样看在沈判眼里,是可怜的,他可怜她,于是露出了一个爱怜的笑容:&ldqo;不敢,不敢了。这衣服给你,别冻着了!&rdqo;
&ldqo;你扔过来!&rdqo;
于是沈判将这袍子撮成一团,扔在她脚前。&ldqo;只是,这衣服好像是那个张三的,难道是他救了咱们?&rdqo;
&ldqo;哼,算你有点眼力。&rdqo;
&ldqo;也是,在这里,还有谁能在悬崖下飞身救人呢?&rdqo;沈判的表情终于正经起来,忽然扭头看看火堆旁徐荷书的鞋袜,不觉挑了一下眉毛,&ldqo;张三这人,倒是懂得怜香惜玉,一会儿我要好好谢谢他帮我照顾你。&rdqo;
徐荷书忽然叹了一口气。
沈判以为她有话,便看着她等她说。然而徐荷书却真的只是叹气,眉头也不自觉地怅然皱着。沈判看她如一株花,一道风景,只想赞叹,却苦于缺乏文采:看来那帮子大学士做的风花雪月的诗,也不是全无用处的。
顺着徐荷书的目光看去,他发现她是望向远方的涧底。他自然明白她是在等张三回来。于是,他的一点怀疑变成了许多不快。然后,徐荷书走向崖边,在那里可以望得远一些。
沈判体贴地道:&ldqo;荷书,你坐下来烤火吧。&rdqo;
她望了他一眼,露出了一个真诚的淡淡笑容:&ldqo;谢谢。&rdqo;沈判觉得这有&ldqo;相敬如宾&rdqo;的感觉,便也不愿损风雅地&ldqo;如宾&rdqo;起来,老老实实坐在她对面。
徐荷书时而望望涧里,时而应付着沈判的几句无关痛痒的话,给火堆加加柴。她觉得时间过去了很久。可他为什么还不回来?难道他走出了很远,还是遇到了什么意外?
她下意识地抱着膝,两手又攥着脚上的袍子,幽幽地道:&ldqo;你别再看着我了&hllp;&hllp;&rdqo;
沈判却缓缓地道:&ldqo;你,还想着那个捕快是吗?&rdqo;
徐荷书微笑了一下:&ldqo;是啊。&rdqo;
沈判两手抱成拳,指节间发出喀喀的声音:&ldqo;我就不明白了,乡下的一个小捕快,连品级都没有,能让你这么一直念念不忘!&rdqo;
徐荷书笑道:&ldqo;小捕快没品级,但可不是没做事。百姓的事不分大小,一地的治安事无巨细,只要以此为己任,行而有效,谁还能说什么?难道只有做皇帝做大员才显得人有本事?殊不知,有的人越是位高权重,就越是飞扬跋扈,祸国殃民,如走狗蠹虫一般。&rdqo;
沈判冷笑了一下:&ldqo;我知道,你一直看我锦衣卫指挥使之职不顺眼,但是不行‐‐我是个男人,我不能因为女人放弃我的仕位。别的都好说。&rdqo;
徐荷书像是迎在了风口上:&ldqo;所以,请因为你的仕位放弃女人吧。&rdqo;
&ldqo;不可能。&rdqo;沈判隔着跃动的火苗看着她,&ldqo;从前我想过只与你做相识,但如今我已经聘过你,满京城都知,你要我白白放弃?你也是多变的,看来女人就是这样,一时口是一时心非。&rdqo;
徐荷书知道无用,便不再说下去。
&ldqo;你总要嫁人的,不如嫁给我。嫁给我不好吗?难道你还因为淑蓉心存顾忌?&rdqo;沈判语声沉重而缓慢,摇着头,&ldqo;不会,我绝对不会那样对你,你是你,她是她。她不好,你好,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rdqo;
徐荷书默然。
&ldqo;你也好可恶,害得我沈判整日价婆婆妈妈的。&rdqo;他拍着膝盖,似是无奈地叹口气。见徐荷书竟笑了一下,他也诡魅地笑,低声说:&ldqo;等到成亲后,我要报复你&hllp;&hllp;我要夜夜与你欢爱,你的脚多美,我要亲个够&hllp;&hllp;&rdqo;
徐荷书几乎把嘴唇咬破,眼神呆呆地望着地面,好一会儿,她轻声笑了一笑:&ldqo;我的鞋烤干了。&rdqo;于是取了鞋袜,从容穿上。沈判全程盯着,只恨不能去亲手为她捧足奉履。
其实,湿透的鞋袜哪里有那么快干透。徐荷书也没有站起来,就地一滚,向崖下坠落。沈判反应不及。
她迅速调整身体姿势,让双脚稳稳落在冰雪上。
她不管了。不管沈判会不会跟来,不管前面是什么,她只要去找谢未。
‐‐谢未没有回来,是因为遇到了不让他回来的人。
不是一个,是十五个。
这十五个手持各种武器的江湖人物,得到了据说是来自江公公亲信的精确消息:锦衣卫指挥使沈判日前来到了大名府,现在天从人愿,人已经掉下了凉山悬崖,恐怕已是粉身碎骨。他们来,自然是为寻找尸体‐‐以防他万一没有死掉。收尸并不是一件美差,这些人对于仁义二字也不甚了然‐‐事实上,这些人正是来自沈判曾扬言剿灭的炎山明日寨。凉山乌云寨已经垮掉,唇亡齿寒,纵使这&ldqo;唇&rdqo;与&ldqo;齿&rdqo;是互相虎视眈眈常常打架的,明日寨又岂能对自己的命途坐视不理?蒙江公公亲信传播消息,不借机除掉沈判,更待何时?
他们从一处峡口折入山涧,便迎头遇到了一人。高大、英俊、年轻,手里握着刀,看样子会武功无疑。
&ldqo;哈哈,原来你还没死!看来,我众兄弟还真是来对了!&rdqo;
&ldqo;沈判,还是顺应天意,交命来吧!&rdqo;
说着就有三人打头阵,上中下三路来袭谢未。
谢未知道是误会了,忙退身避开:&ldqo;各位且慢!你们认错人了!&rdqo;
&ldqo;没关系,待会你就不是人,是个鬼了!&rdqo;
谢未叫道:&ldqo;哎,慢着慢着!你们看‐‐&rdqo;他将插着三只白鱼的刀举在面前,&ldqo;我叫张三儿,是打渔的。&rdqo;
土匪啐道:&ldqo;他奶奶的,你当我们是白痴?有跑到深山的冰河里打渔的吗!有用刀打渔的吗!&rdqo;
呃&hllp;&hllp;谢未倒是没有想到这一点,低头看看冰下,仍然依稀可见有鱼游过:&ldqo;是这样,我家就住在山后头,你们看,这冰河里鱼特别多,这刀,是我刚才在水里捡的,可能是山上的好汉不要了丢下来的&hllp;&hllp;&rdqo;
&ldqo;这刀是捡的?&rdqo;
&ldqo;是啊&hllp;&hllp;&rdqo;谢未挠挠头,&ldqo;奇怪,水里还有鞋子漂着,我没有要,应该是已经漂到下游去了&hllp;&hllp;&rdqo;
土匪有点犹疑了:难不成沈判掉进涧水,尸体随着水流漂走了?
但是立刻就有一个明白的土匪叫起来了:&ldqo;见鬼的事儿!尸体那么大,水道这么窄,要漂也是鞋先漂走,怎么可能这小子只见鞋没见尸体!&rdqo;
谢未心说惭愧,居然连老本行的活计都生了,连忙接口道:&ldqo;我不是从上游来的,是从你们走的这条道来的,现在想折回去。什么湿体干体,我不知道啊&hllp;&hllp;我只见着了那鞋和这刀。&rdqo;
&ldqo;拿来我看看!&rdqo;
谢未憨厚一笑:&ldqo;各位好汉不会趁机杀我吧,我虽练过几招&hllp;&hllp;&rdqo;
&ldqo;少啰唆,看看刀,掉不了你肉!&rdq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