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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味腻哄哄的厨房,四五个厨子和杂役忙碌完山寨所有人的晚饭后,开始了自己的晚饭。谢未走进去,不想打扰他们,便自己张望灶台和橱柜。因为晚上来找零食儿的人常常会有,所以,他们也并不在意。
蒸笼里还有热的包子和蒸肉,锅里还有些稀饭,谢未便盛出了一碗,找了个食盒装好,走了出来。没人和他说话,他也不去打扰人家。
回到风姿轩他的房间外,守门的小喽啰正精神抖擞地来回巡逻呢。
&ldqo;小兄弟,辛苦了!&rdqo;
看到谢未,小喽啰竟有些失望,好像他回来得太早一样。屋里那姑娘梦中的呓语,他可没有听够呢。
房间里一片寂静的黑暗,谢未点燃了灯。
徐荷书睡得很安稳。
&ldqo;荷书&hllp;&hllp;荷书醒来&hllp;&hllp;&rdqo;他轻拍着她耳边的头发,&ldqo;莫要再睡,都饿了一天了&hllp;&hllp;&rdqo;
徐荷书于意识清楚的将醒之时,发出了长长的撒娇声,&ldqo;嗯&rdqo;得百转千回。曾经她撒娇的对象是母亲和梅云,现在却变成了他。&ldqo;我不醒&hllp;&hllp;&rdqo;
谢未笑道:&ldqo;乖,起来吃饭。&rdqo;
她睁开了眼睛,脉脉含笑地看着他:&ldqo;你还在,真好。&rdqo;
&ldqo;起来吧?&rdqo;
&ldqo;天黑了&hllp;&hllp;我不起来,你喂我吃。&rdqo;
谢未看着她一脸的稚气和娇媚,忍不住暗叹,自己长这么大,从来只有母亲喂他吃饭,有时甚至是桃桃喂他,他可没有喂过别人。也许他都不会。可是他的心已经像她的语气那样软。
于是她倚坐着,他端着饭碗,用勺子一勺一勺喂给她吃。勺子不小心碰到了她的嘴角,沾了汤水,她便伸出舌尖舔了。他缓缓地说道:&ldqo;你啊,就像我娘生前养的小兔子一样&hllp;&hllp;&rdqo;
徐荷书想到了初认识他的时候,在他家的墙头上看见他正在喂兔子。那时候,他多快乐,意气风发的脸上一点忧愁也没有。她注意到,说到娘的时候,他的神情里略过一丝哀伤。她伸出手,温柔地触摸着他的脸。
谢未笑道:&ldqo;别摸了,你给我的感觉可不是母亲,就是小姑娘。&rdqo;
徐荷书&ldqo;嘤&rdqo;的一声,两手捶起了床。
&ldqo;小姑娘乖,别闹,大哥哥给你包子吃&hllp;&hllp;&rdqo;稀饭吃到一半,他给她吃包子,一点点撕下来放进她嘴里。
&ldqo;我要喝水。&rdqo;
谢未看看桌子上的茶壶:&ldqo;这水已经凉了,喝米汤吧。&rdqo;
&ldqo;不,我就要喝凉水。&rdqo;
他无奈地摇摇头:&ldqo;只能喝一点。&rdqo;于是给她倒了小半杯,送在她嘴边。然后他更慢条斯理地喂她吃包子,等她下咽完了这一口,他才接着给她吃下一口,还用小小的两块中间夹一片肉,塞进她嘴里,极尽耐心和温柔。
徐荷书慢慢咀嚼这味道,却忽然喉间哽塞,眼中涌满了泪水。
&ldqo;怎么了?&rdqo;
她不顾光身,扑向他肩头,紧紧抱着他。谢未叹了口气,将被子提起来裹住她的身体。
&ldqo;你一定觉得我很娇气我是大小姐我很自私我很缠人&hllp;&hllp;&rdqo;嘴里还含着食物,她呜呜地哭了,&ldqo;我还总是哭总是哭,我知道你一定是喜欢我笑&hllp;&hllp;才两天不到,我都哭了一百次了!跟我在一块儿你一定很烦都要忍着&hllp;&hllp;&rdqo;
他拍着她的背:&ldqo;没有的事,不要乱想。你一向是个自立的好姑娘&hllp;&hllp;&rdqo;
&ldqo;其实,我就是想让你对我好,想得到你对我的好。以后我们分开,我有可以回忆的这些事情,揣在心里暖暖的,甜甜的,就算我&hllp;&hllp;嫁给了别人,我也不会觉得太苦&hllp;&hllp;&rdqo;她嘶哑得几乎说不下去,&ldqo;你可以当我是被蛇咬坏了神经说胡话&hllp;&hllp;刚才,我做了个梦,我觉得这梦一定会是真的!桃桃来找你,还带着你们的孩子,那孩子和白花长得一模一样,喊着你&lsqo;爹&rsqo;,还朝我吐口水&hllp;&hllp;&rdqo;
谢未激动地说:&ldqo;这个梦不会是真的,我没有孩子!&rdqo;终于,他让自己鼓起了长久以来不敢奢想的勇气:&ldqo;徐荷书,你肯跟我走吗?&rdqo;
&ldqo;跟你走?上哪儿去?&rdqo;她抽噎着。
&ldqo;抛下你的家,跟我到一个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去,好不好?&rdqo;
她几乎想也不想,哭中带笑地点头:&ldqo;好,好。&rdqo;
他松开拥抱,近近地看着她的脸:&ldqo;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听完之后你再做决定吧。&rdqo;
看着他的样子,竟是认真的决定,她不敢置信地摇着头:&ldqo;可是桃桃怎么办?&rdqo;
&ldqo;我对她只有责任,没有感情&hllp;&hllp;&rdqo;
&ldqo;可是,你不要负责任吗?&rdqo;
&ldqo;责任,我的责任多了。我对你有没有责任?对王素大人有没有责任?对厉宁他们有没有责任?&rdqo;他眼神中充满着悲愤,&ldqo;我对自己的心有没有责任?&rdqo;
&ldqo;可是,她会很伤心,她还怀了你的孩子&hllp;&hllp;&rdqo;
&ldqo;没有!她骗你的,我和她都没有洞房过!&rdqo;
&ldqo;啊&hllp;&hllp;&rdqo;她惊异地看着他。事情为什么又是这样?
&ldqo;真的吗?&rdqo;她低下了头,有点发蒙,又有点欢喜‐‐然而又不敢细想。
&ldqo;真的。&rdqo;
看着他俊毅的面孔,发出幽邃光芒的眼睛,她靠在他肩头,悠悠地道:&ldqo;我总是想抱你,或者让你抱我&hllp;&hllp;从前可不是这样的,我是不是变坏了?&rdqo;
他笑得很温暖:&ldqo;这若是叫做坏,那我比你更坏&hllp;&hllp;&rdqo;
徐荷书也笑了:&ldqo;刚才你说,要和我说一件事,是什么事?&rdqo;
谢未摆正了她的姿势,认真地看着她:&ldqo;在北镇抚司的大牢,想要我性命的那个人&hllp;&hllp;&rdqo;
徐荷书聆听着。
外面起了敲门声。
&ldqo;什么事?&rdqo;
&ldqo;啊!&rdqo;门外是兴奋的女人声音,&ldqo;小未哥,是你吗!&rdqo;
这个声音以及这一声称呼,令谢未和徐荷书两人如遭兜头一盆冷水,一时间呆呆的,木木的,简直怎么也想不到苑桃居然也在这里!
&ldqo;不要&hllp;&hllp;&rdqo;徐荷书仿佛哽咽了一声,不顾一切地抱住了谢未,亲吻他。没有时间了&hllp;&hllp;她有强烈的预感,这下,是真的没有时间也没有希望了&hllp;&hllp;
她用自己的身体贴紧他,告诉他她有多么的爱他依恋他。
他闷声回应着她,狂乱地吻着,抚摸着揉捏着,想要在这一刻永远地记住她的滋味和身体。她低吟着流下了眼泪,因为肌肤上突如其来的刺激,因为无法阻挡的悲伤。
纵然他们就像一对见不得光的偷情的男女。
他本以为自己的处境虽然为难,但还有转身的余地,还有一份自由可言,只看自己是否放得下他一直放不下的所谓的责任感。但是当压迫真的来到面前时,他发觉自己原来是怯懦的,动摇的,害怕的&hllp;&hllp;他不敢,他还是放不下,不敢放下&hllp;&hllp;
外面的女人咣咣地拍着门。里面的男女终于彼此放开&hllp;&hllp;
门打开了。谢未看到的是一个身着男装、厨役打扮的小巧女子,没错,当然是苑桃&hllp;&hllp;
不久之前谢未去厨房找食物,临走时,苑桃无意间瞟了他一眼,顿时觉得这个身影非常像她的小未哥。于是,她悄悄地跟了来,只不过,她慢了一步,找了好久才找到这里。
至于苑桃如何会在乌云寨‐‐那一天,本县衙门接到捕快谢未在京城大牢里病亡的消息,苑桃无论如何不肯相信,哭完之后非要亲自去京城找他。王素无奈,只好让赵小会陪着她去。一路上风霜雨露,道路难行,苑桃又因为思虑过度和水土不服而大病了一场,因此耽搁了好些天。走到大名府凉山下,又遇上了乌云寨的强盗。然而,他们根本几乎就是一无所有,他们也正愁着要饿肚子‐‐却有一个强盗头目,老七,认得赵小会,几年前,赵小会还是逞凶斗狠之徒,他们曾合伙与人打过一架。老七见赵小会和这个女子如此落魄,竟将他们悄悄带回山寨,放在厨房帮忙。他向赵小会承诺,干十天活,就付给他十两银子的报酬。赵小会需要银子,便答应下来。
于是,两人便在后厨里干做起工来。
今天是第九天了。他们的心情很好,等着拿银子走人。却不会想到,老七其实是想拉赵小会入伙,虽然听说他如今入了公门,但相信&ldqo;本性难移&rdqo;,所以要留他在寨里煞煞他的&ldqo;正气&rdqo;,让他熏染熏染乌云寨的&ldqo;瘴气&rdqo;。赵小会知道山寨里强盗的德性,便让苑桃化装为男人,在他的精心保护下,倒也没几个人晓得她是女儿身,厨房里的几位虽然怀疑,却慑于赵小会铁塔一般的块头和铁锤般的拳头,个个噤声不敢张扬。
苑桃兴奋和痛哭完毕后,一边和谢未说着这些,一边一起向厨房走去,找赵小会。苑桃也不问谢未为什么没有死,在她的想法里,她的小未哥是最了不起的男人,是她心爱的丈夫,自然不会死。京城里传来的信儿,一定是弄错了,就算不是他们错了,那也是小未哥凭着自己的本领逃出了险境&hllp;&hllp;
赵小会见到谢未,下巴颏儿简直要掉下来。他可没有怀疑过京城传来的死讯的真假。
&ldqo;大哥!&rdqo;他们居然抱作一团。谢未见到他,犹如见到了本县衙门里所有的好兄弟,禁不住胸怀激荡,甚至感激上苍没有收走他性命。
彼此简短述说近来情况,谢未这才知道,原来厉宁已经失踪了很久。桃桃自然知道是为什么,但却一直不说,向任何人都不说。她认为,那不但有损于厉宁将来回头的可能性,还会坏掉自己的清白名声。
终于,谢未提到了休书的事。苑桃连忙接口:&ldqo;我知道,你只是为了不连累我!&rdqo;她从衣襟里面掏出那张血写的休书,双手递给他:&ldqo;现在,我要你亲手把它撕碎&hllp;&hllp;&rdqo;
&ldqo;对不起,桃桃。&rdqo;谢未不知自己怀着怎样的心情,甚或是没有来得及有心情,便接过来,嘶嘶几声将休书撕得粉碎。
苑桃便不顾赵小会在场,满足地靠在他怀里。
赵小会尴尬地笑道:&ldqo;桃&hllp;&hllp;大嫂,大哥,你们谈,我不打扰了!&rdqo;
苑桃却忽然想起了什么:&ldqo;小未哥,刚才是谁在你房中?&rdqo;
谢未便想如实说,话未出口,忽然传来徐荷书轻快的声音:&ldqo;桃桃,是我!&rdqo;
苑桃吃了一惊,连忙起身,望着这个含笑而来的京城小姐。
赵小会惊喜地道:&ldqo;徐姑娘,是你!&rdqo;
&ldqo;小会,桃桃,好久不见!&rdqo;徐荷书拍了一下赵小会的肩膀,又笑着向苑桃说道:&ldqo;我今天不舒服,谢捕头人真好,问这里的大当家要了药给我&hllp;&hllp;&rdqo;
苑桃只呆呆地道:&ldqo;你怎么也在这里?&rdqo;
&ldqo;玩着玩着,就来到了这乌云寨,碰到了谢捕头&hllp;&hllp;&rdqo;徐荷书的话半真半假,避重就轻,她却也只有硬着头皮说下去,&ldqo;没想到现在又碰上了你们,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hllp;&hllp;&rdqo;
徐荷书不会知道,此时的凉山下来了一对剽悍的人马,领头的人正是她的未婚夫沈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