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马一路狂奔,进到城里,脚步渐渐放慢了。
醉杏楼是青羊城里数一数二的气派建筑,红泪没费多大劲就找到了,此时天已经蒙蒙亮,她从马背上滑了下来,只觉得浑身僵硬酸痛。见她已经到了目的地,黑马如通人性一般,仰天长嘶了一声,从她手里挣脱了出来,回头往原路跑了回去。
红泪目送它消失在街口。街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都无比惊诧的看着这个衣衫华美,却浑身污糟女子,她在清晨的寒风中打了个寒颤,移步走进了醉杏楼。
迎面跑来的店小二,匆匆忙忙差点撞在她身上,定睛一看,欢喜得叫了起来:“奶奶!您可回来了!再晚一点...!”“出了什么事?”她向大堂里看去,正好看见锦儿小小的身体,正从楼梯上一路滚了下来!她后面跟着一群男人——几个澹台家的执事紧紧抱住澹台昀烈的腰,后者一脸盛怒,像已经点燃的火药桶,大步向前,几个壮汉也拉他不住!他右手举着乌金长鞭,左手一推,一个执事也一路滚到了楼下:“你不是跟着她吗?!现在她人呢?!你回来了,她在哪里?!竟然还有脸回来?!少奶奶有一根头发的损伤,我将你千刀万剐......!!”
锦儿可怜兮兮的缩在楼梯下面,抱着双臂,直打哆嗦,眼看着澹台昀烈几步跨下楼来,举鞭就要打!周围执事都知道二少爷这鞭子的利害,抽到这样的小姑娘身上,一下就能要了她的小命,全都扭过头去,不敢再看了。
“少爷!”
红泪惊叫了一声,扑上前去,一下拦在锦儿前面:“打不得!”
她的突然出现,让所有人都露出店小二一般惊喜的表情,昀烈更是立马扔开鞭子,一把拉起她:“红泪!?你到哪里去了?!怎么弄得这么狼狈?!”“我......”她低头看了眼锦儿惊恐莫名的小脸:“我在左家老宅里和锦儿走散了...不小心掉进了一口枯井......”
“枯井?!”昀烈紧张起来,上上下下的打量她:“有没有受伤?为什么自己跑到那种地方去?!你大可以告诉我,我带你去哪里玩都可以!吓死我了!真是吓死我了!!一早上就有人告诉我你不见了,你让我......!!”
一向飞扬跋扈,天不怕地不怕的二少爷眼里,此时有种令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恐惧,红泪觉得胸中一阵刺痛,愧疚感油然而生,她的手向前探了一下,想安抚他的心情,却还是忍住了:“我没事...你不要担心,以后我再也不做这样的事情了...你也不要怪锦儿,她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主意...”“是我不对,没照顾好你。”他的脸色阴沉下来,不顾周围人惊讶的目光,一把将她横抱了起来。
“昀烈?!快放开我...!”“先别动,你一定累了。先回房休息一下,我叫人给你准备饭食。”
他的声音变回以往的沉稳,红泪不安的依偎在他胸前,抛却对世俗目光的顾忌,她觉得这里是那样的温暖安全,一个惊魂之夜过去,能被他这样呵护在身边,她觉得真是上天对她最好的赏赐。身上的寒意被他的体温驱散了,她突然觉得胸口堵得慌,双手捂在脸上,豆大的泪滴从指间慢慢渗了出来。
低头看着她,昀烈感到无比心痛,他小心翼翼的走上楼梯,生怕怀里的宝贝有一丝颠簸:“红泪...如果想哭得话,哭出声来也没有关系。”“我没事。”指间传来她闷闷的声音。
锦儿目送他们上楼去了,泪眼中带着一抹恨意,难得这么好的机会,竟然会让她跑脱了?!...不过她会等的,等到一个更好的机会,一定能将这个女人彻底铲除!到时候师父的仇恨,她的仇恨,都能因为这个女人受到惩罚,而得到解脱!为了那个时刻的到来,就算让她再吃多少苦,受多少屈辱,她都不会放弃...!
总有那么一天!
没有人见到,这个十四岁的小姑娘露出了一抹狰狞的笑容。
“你怎么在这里?”
看着红泪吃过东西,安然睡下了,澹台昀烈回到房中,看见端坐在桌旁的男人时,他的眉头不由微皱了起来。
澹台昀合轻笑了一下:“虽然半月前才见过一面,不过这样对自己的哥哥说话,似乎不太好吧。”昀烈没出声,走到桌旁给自己倒了杯茶。“你别疑心重了,我没有跟踪你。”看出弟弟的不悦来自何处,昀合依旧笑道:“周至一别,我便赶回盟里去了,师父猝然离世,遗下事物众多,我今天早上才到周至,就在你进门的前一刻,我才在这里坐下,连杯茶还没来得及喝。”
昀烈看了他一眼,顺手也给他倒了一杯:“喝吧。找我什么事?”
“关于你要进京的事。听说你也把她带来了,究竟打了什么主意呢?”“原来你也担心她的事啊。怎么?担心我把你的媳妇当作人质,用刀押着走上金銮殿去?”“你真的没有这样想过吗?”昀合认真地看着他:“我实在担心自己的弟弟。昀烈,十年前我就对你说过,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就算拼得你死我亡,也未必能分出是非对错来....你从小就是一个太过认真的人,没有什么你必须去做的事情,也没有什么责任和义务是你必须去承担的......”
昀烈站起身,背对着他站到窗前:“这种话恐怕是你最没资格说的了,哥哥。”
“我知道。”昀合苦笑了一下:“这些年,你代替我成为澹台家的顶梁柱,真的辛苦了...可是相比较你有可能犯下的更大的错误,我宁可你以澹台家当家人的身份,辛苦一辈子。至于她...听说你对她很好,应该不会做出伤害她的事情...”“她的事情不用你来操心。那个女人十年前就已经不再是你的责任了,忘记了吗?!是你抛弃她的,就算我要伤害她也和你没有关系吧!”
昀合吃惊地看着他的背影:“昀烈......”
“那个女人...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你的妻子,这世界上的男子,只有你有权利去对她好!可是现在呢,你这个名正言顺的丈夫,就连她的容貌都不清楚吧?!那个女人,她把所有的痛苦都埋在心里,不会痛哭,不会让别人看到她脆弱的样子,就算再害怕再伤心,也都是一个人扛着!为什么?就因为她认定这世上她还有一个丈夫,只要他还活在这世上,就没有男人能取代他的位置,能给她一个可以放心哭泣的肩膀!”
他转过身来,用一种可怕的表情面对兄长:“十年前我也说过,你的责任,我会统统接受!澹台家,也包括这个女人!她现在是我的!不管我要怎样对待她,都已经不是你能插手的了!”
“昀烈...”昀合看着面前小自己五岁的弟弟,十年光阴,他已经从一个冲动的孩子,变成一个能与他分庭抗礼的男人了,有些陌生,却又值得欣慰:“难道你...对她....”他笑着叹了口气:“算了,既然她已经不是我的责任了,我也确实没有插手的资格,能让你如此执着的女子,想必也不是俗物,只希望往后的道路,她能给你一些好的指引。”
他站起身,走到弟弟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你们能从京城平安返回周至,我答应你,马上会送来一纸休书的。”
昀烈回过头,一脸惊喜地看着他。
为了让祁红泪好好休养身子,澹台家的车队在青羊城停留了数日,这天一早,便又浩浩荡荡的踏上了去往京城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