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月峨还关押在祠堂后院的一间厢房内,所以,家洛二兄弟不得不暂时回到祠堂。这也是秦氏二兄弟和族老平时举行祭奠、处理下桃花坞日常事务的地方。
祠堂为砖木结构,坐北朝南,三进七开间。历经修整,已有相当规模。阶墀、栏杆、地坪、旗杆石、石鼓、石狮等均为花岗岩筑成。祠堂前进门厅是一座高十来米、宽二十多米的重檐八角门楼。门楼的大小额枋镂空木雕龙戏珠、狮滚球和历史戏文等。门楼后为天井、廊庑。祠堂中进是全祠的正厅,为抬梁式和穿斗式相结合的建筑结构。出得正厅便是花岗石板铺地,占地三百多平米的天井,两边为回廊。如果再往后,便是祠堂后院那一溜灰墙灰瓦低矮的厢房了。
那天介川就是在这个地方与络腮胡土匪决斗的。仅仅是过了一天,就仿佛过了很长时间。或许家洛还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以至于进了正厅还犹豫着不知该往哪里走。
家风上前推开正厅左首一间厢房门,待家洛和跟在后面的秦铁匠一起进了屋,然后退出将房门紧紧关上。而此时,那些随同的壮丁,则手持刀枪,横眉冷对伫立在祠堂外两头石狮前,森严戒备。
一刻钟后,秦铁匠斜挎一个粗布包袱皮,与面无表情的家洛出现在祠堂台阶上。“给他一匹快马!”家洛一声喝令,一个壮丁赶紧在祠堂对面的马厩里牵出一匹枣红马来,将缰绳递到秦铁匠手中。秦铁匠也不言谢,瞟一眼家洛和他身后的家风后,踩着马镫,十分笨拙地上了马。在家洛、家风及一班壮丁的凝视下,不慌不忙地往寨子外面骑去。
见秦铁匠一骑人马渐渐消逝在一片午后晃眼的秋阳中,家洛与家风返身回到祠堂后院。在关押月峨的那间厢房外停住,透过窗棂,借着柔弱的光线,看见月峨正躺在草堆上,一声不吭的对着自己怒目而视!
“月峨姑娘,稍安勿躁,你快没事了。”家洛干咳两声,惺惺相惜地说道。昨晚他还一口一个贱人,还欲办她一个通匪的罪名,忽然这个时候,竟换了一个人似的,用一种不可捉摸的口吻对月峨说。其实,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只是将月峨作为在押人质,因为她与那两个被土匪邀约上山的人说不定在关键时候还能起作用呢。在这个寨子里,没有他家洛不知晓的事。既然知道就得为自己所用。对此,他已有考虑:一是可以作为与土匪进行交谈的砝码(前提是天灏和介川与土匪有某种联系);二是一捱自己计划不可行时,月峨便是阵前祭旗,稳定村民,鼓舞士气的法宝,可谓一举两得!
自然家风不知道家洛此刻安的是什么心,还以为家洛突发善心。
这时,月峨从草堆上站起来,一晚未眠,面色很是憔悴。见家洛如此说道,只道自己没事了,一边用脚撺门,一边心有不甘地喊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家洛也不理会,扭头径直往祠堂外走去。家风紧跟后面,也不管月峨声嘶力竭大喊声。
到了正厅自己那间屋子,家洛吩咐家风:“去,让他们给后院送点吃喝的,不要怠慢!”说罢,闭目仰靠在太师椅上,再不做声。
一天当中,下午这段时间似乎过得特别慢。白花花的日头懒洋洋挂在湛蓝色半空中,迟迟不肯西移。炽盛的阳光下,下桃花坞整个寨子更像是群龙无首,除了站在寨子城墙上来回巡视的壮丁表面上看来,还未慌乱松懈外,寨子里已是少有村民活动的影子。
当然,这个时候,谁都不知道昨晚闹了半宿的土匪,什么时候还会来掉转头来,突然再次出现?谁也不知道土匪下一个目标会从哪里开始进攻。看到太阳越是缓缓往西移动,村民们就越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推移而更加惶恐不安。因为上下桃花坞虽说是两姓人家,距离又不甚远,因此,有的村民借走亲戚,已经悄悄开始借故往上桃花坞走亲访友窜门了。临走没有忘记带上值钱的东西。
所有的这一切,尚在闭目养神中的家洛似乎还不知道。而家风则已经听到了几个壮丁相继探来的情况。
“走,让他们走完好了!”家风气不打一,在另一间屋子里又吼又叫,差点没有跳将起来!几次他想推开家洛歇着的屋门,到了门前却犹豫着不敢推,这个时候打扰兄长家洛未必是件好事。他自忖道:真不知道一旦家洛听说此事,会作何打算!?
再说秦铁匠出了寨子,一路往西弛去,渐渐将下桃花坞远远地甩在身后。不一会儿就上了山道。这条山道是通往牯牛岭的惟一途径,所以,在进山之前,秦铁匠还是下意识回头瞥了一眼后面,见没甚盯梢,便放心大胆地顺着崎岖不平的山路,打马往山的深处骑去。之前,家洛特别交代,一定要防着上桃花坞那帮人,还有那些进山打猎砍柴的猎户樵夫。一路上莫管闲事,总之,快去快回!
由于走得急,秦铁匠根本没有时间回去换身衣服,还是那套铺子里打铁时穿的那身。此刻,人在马上,衣衫破弊,满身灰沙尘土,还夹带着一股铁锈味。手里一根破马鞭儿,也像摇曳的芦花般残碎。走在空寂的山谷,头顶就是一抹白云,一边是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已经荒芜的庄稼。红叶黄花,缀满了秋天的山谷,好一片悲凉不堪的景象。
一个人走在山道上,难免有些孤寂。秦铁匠忍不住唧唧哼哼地哼起小调来:“想人生七十犹稀,百岁光阴,先过了三十。七十年间,十岁顽童,十载尪羸。五十岁除分昼黑,刚分得一半儿白日。风雨相催,兔走鸟飞。仔细沉吟,都不如快活了便~便宜。”哼了一回,也觉得无趣。随从胸前摸出一锭十两纹银,细细把看了一番,兀自感叹道:“想不到啊,蜀中无大将,今天我老秦也作一回先——。”“锋”字还没说出口,蓦见百十米远地方,两三个人影如鹰鹞一掠而过,一刹那就消失在茂密的树林里。
秦铁匠以为眼花,揉下眼睛四下扫去,哪有什么鸟影?紧忙将那锭纹银藏好,若无其事继续往前骑去。拐过山脚处,霍然远出轰轰隆隆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渐行渐近,不一刻,冲天而起的黄尘下,上百骑人,刀枪闪耀,呼啸而来。霎时,竟将秦铁匠团团围住!
若在平时,此刻秦铁匠一定会滚下马鞍来。然而此时却不同,秦铁匠不仅没有跌下马鞍,反而很冷静地在圈子里,随马兜圈子,将这些围住他的人,实实在在地打量了一番。“牯牛岭土匪!”心里暗松一口气,半道被截,显然不用再劳神费力的走那么老远的山路了。
足足有一分钟时间,围住他的土匪缓缓往两边一闪,一字排开正对着他。中间便是手持长槊,头带虎头面具的匪首了。只见他长槊一伸,直抵秦铁匠下颌,冷森森迸出几个字来:“倘若你半个字不对,这便是你的下场!”说着,长槊斜刺里一扫,咔嚓一声,一棵碗口粗的白杨树轰然断裂!
“大王,山民绝对不敢,绝对不敢啊。”秦铁匠胆战心惊地捂住半个脸,生害怕倒下的那棵杨树是自己。
见状,匪首忽然笑道:“这么说你就是山下桃花坞的人了!?”
“是,是。山民是下桃花坞人氏,祖祖辈辈居住于此,决无虚言。”听见匪首一笑,秦铁匠提在嗓子眼的心,这才缓缓落将下来。从自己这一身臭烘烘的衣衫来看,自己显然不是土匪需要绑票的那一类人。但是胯下那匹枣红马却引起了土匪的注意。
“说,你进山是为何!?”匪首离开的长槊又一次抵在秦铁匠下颌,冷森森、带着隐约的煞气!
秦铁匠还算冷静,转眼间已经判断出这个手持长槊,倨傲蛮横的土匪,是什么来头。索性就直截了当地说道:“山民便是下桃花坞村一铁匠,奉咱当家的命令,特来与大王送一封信来。”
“拿来!”长槊一抖。
秦铁匠得瑟着将包袱皮里的信掏出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搁在长槊上,瞅着匪首虎头面具,小心说道:“咱当家的还等着回信呢。”
只见匪首手腕一拧,也不见长槊回收,那封信居然如同纸鸢竟自飞向空着的那一只手。撕掉骑缝火漆,匪首掏出信来一看,不由得大喜道:“还是你当家的识时务呢,这样也少了些麻烦。省得到时落个生灵涂炭、玉石俱焚的下场!呵哈哈哈哈!”捧着信,匪首狂喜之极!
秦铁匠自然不知道信中的内容,反正当家的说了算,让自己跑,自己就跑一趟呗,没想到,还引起土匪极大兴趣。
“来人!”蓦地匪首喊道。
马上跳下一个土匪来,立即从随身带的包袱里取出两锭纹银,双手拱举在匪首面前。
“给他。”匪首用嘴一呶,示意将银子给秦铁匠。
秦铁匠哪见过这般好事,赶紧取了银子揣在胸前。随笑眯眯说道:“大王,山民还等着回信呢。”
“好!”匪首兴致勃勃地说道:“对你们当家的说,就说我们会配合的。不过……要是耍滑头,休怪我牯牛岭几千人马踏平你们整个桃花坞!去吧,过两天我自会找人来联络你们的!”
得到指示,秦铁匠也不敢多逗留,生怕土匪什么时候突然变个脸,那么这银子,这身家性命?嘿嘿,还是尽快走吧。赶紧拱拳谢道:“恕山民不便久留,告辞,告辞。”言罢,抽了马屁股一鞭子,那枣红马一尥蹶子,差点没将秦铁匠掀将下来。惹得众土匪当即大笑起来。
“……风雨相催,兔走鸟飞。仔细沉吟,都不如快活了便宜。”此刻,秦铁匠骑马往山下走去,山道上悠悠传来他似乎心满意足的哼哼声。
望着秦铁匠渐渐远去的背影,匪首冷冷笑道:“还是按照预定的计划办。先对下桃花坞示以亲近,按照他们的想法,一边佯攻下桃花坞,让上桃花坞出兵相救,我们再半道杀出,进攻上桃花坞,让下桃花坞那帮人按兵不动。等我们一举攻下上桃花坞,然后再掉头吃掉下桃花坞,岂不是一举两得?”
“大王高见!大王英明!!”匪首的话当即迎来阵阵喝彩。
“回山!”蓦见匪首长槊一挥,喝令众匪速回山寨。因为这次出来,完全是为了追撵逃出山寨的天灏、介川和那个吃里扒外的三当家——木老六!没料到,人没有追到,却有一笔意想不到的斩获。如今二当家已然受伤在山寨,眼下只有先暂行回寨,再做计议,或是另做一番打算了。心念至此,勒马转身,嗒嗒,嗒嗒,径直往山寨骑去。众土匪发一声呐喊,也是一窝蜂跟着回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