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行得约一个时辰,来到英州(现广东英德市),已然夜色四合,疏灯渐亮。姜全峙道:“咱们且找个饭店,胡乱吃点东西再说。”史方研却道:“大哥二哥,以我看来,咱们也不必太过匆忙,且在英州喝上几杯,歇上一晚再说。”秦长棣想了想道:“也好,便在英州歇上一晚。我记得前边街中有个府南……南北客栈,吃住俱便,咱们便住南北客栈吧。”
马蹄得得,车轮辘辘,在英州大街上走过半里多路,文子衿透过车帘望去,但见一幢两层大屋,门檐上方挂着四个大灯笼,灯笼红光透亮,各书一个大大的黑字,连起来便是“南北客栈”四字,他本是极爱书法之人,见字便评,心道:“这四字结体也还算看着顺眼,然体肥笔壮,失之风骨,比我写的却差远了。”姜全峙掀开车帘,在文子衿与素莹身上拍得几下,让二人可以略事行动,文子衿试了试,知道不能运功行气,也不放在心上,坦然随着三老走进店中。
店中已有五六桌客人。五人进来后在一桌坐了。史方研在桌上抓起筷子,敲着桌子大叫:“先烫两壶好酒上来!”小二应了,泡上茶来,史方研又叫:“杀两只肥鸡、切六斤牛肉,要快!”店中各人见他气势汹汹,一片忙碌。但听得鸡飞狗跳,菜刀乱响。素莹闭上双眼,口中不断的念佛,替那两只冤鸡念了十多遍《往生咒》。泰山三老也不理会二人,自顾大声谈笑。
文子衿高声叫道:“小二哥,来三样素菜,一碟斋粉,”伸手指着另一个小桌子,“请你摆在那边。”小二见他言语随和,应道:“好咧——”入厨交代去了。
素莹朝他微微而笑,点了点头。史方研高声叫道:“哟!哟!你还作起东来了?”于三人当中,文子衿对这七老八十的好色老鬼最是不喜,便道:“小生作东又有何妨!只是我身上没有银子,须得先向三位暂借,若三位自认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那也只好向掌柜的讨了这一顿饭了!”秦长棣哈哈一笑,讥道:“小鬼头口头上倒是不弱。”
这时店小二先烫了两壶热酒上来。文子衿笑道:“那倒也是。我这一张嘴,除了说话,便喜喝酒,”突然提高声调叫道:“小二哥,再来五壶好酒!”史方研瞪了他一眼,正要发话,却见又有二人入得店来,不由睁着一双老眼,张大了嘴怪,呆呆望着来人,似是灵魂出窍一般。
进来二人一个红衣,一个白衣,是两个姑娘。空白衣的小姑娘七、八岁年纪,脸带笑意,温和可亲,便是众人路上遇见的那小姑娘;而另一个红衣姑娘,也只十五六岁,神色冷傲,飘然若仙,却正是那“红姑”蓁姑娘!文子衿与这二人都见过,却不想在英州重遇。他此时被泰山三老挟制,不想那二位姑娘涉险牵入此事,便忙摇头示意,要二人不可上前相认。
蓁姑娘二人好象并未瞧见他一般,只自顾在另一桌坐了,店小二忙上前招呼:“二位小姐,来点甚么?”二女犹未答话,史方研哈哈大笑,道:“这二位姑娘的使费,都算在我们帐上!”蓁姑娘仰起头来,却不答理他,只自顾向小二道:“切一斤牛肉,炒两个时新小菜。”小二应了,却朝史方研笑了笑,意思是人家并不领情。史方研脸色一变,叫道:“小姑娘,看你带了把剑,敢情也会使剑?既会使剑,可知道我们这三位老爷是谁?”
众人望去,蓁姑娘脸上冷冷的,好象全然未曾听见。那同来的白衣小姑娘却道:“小二哥,你这家店叫什么名儿来着?”声音清脆甜美,甚是好听。小二将毛巾往肩上一甩,道:“回姑娘,敝店名叫南北客栈,在英州那算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了,便是。”那小姑娘“哦”了一声又笑问道:“原来是南北客栈。既是客栈,想必是住了不少客人了?”小二笑嘻嘻的道:“敝店共有客房六十九间,现下约莫已入住九成,空房也不多了。”那小姑娘点了点头,道:“怪了,怪了,在贵店中,我竟然遇到了一件天大的奇事!”店中食客听她声音甚是好听,早已停住谈笑,全都听她与店小二对答,此刻听她说遇到了一件天大的奇事,不由都好奇心起,静听下文。却见小二诧道:“哦?二位刚刚才来到敝店啊,却遇到了什么天大的怪事?”那小姑娘叹道:“原来贵店不只做往来客人的食宿生意,还有一大生财门路!”小二更奇了,忙道:“敝店是数十年的老字号了,除了供给往来客官食宿之外,哪还有什么生财门道?”那小姑娘笑道:“那怎么贵店之中,有一只老乌鸦鸹噪不休,不是也做起了乌鸦的生意么?那乌鸦还愿意替人花银子,不是一大生财门路么?”她口齿便给,吐字清晰,与小二便如讲相声一般,众人一听之下,登时爆发出一阵大笑,齐齐朝史方研望去,心中均道:“这老头子给小姑娘大大羞辱了一番,只怕有好戏看了!”又望望那二位姑娘,却见那蓁姑娘依然面色冷傲,那白衣小姑娘却笑意嫣然,轻轻摇首,以一双筷子“叮叮叮”的轻敲饭碗。
史方研“啪”的一声,一掌拍在桌面上,只震得酒菜水汁自荐,文子衿忙哈哈哈的连声大笑,站起身来作了个四方揖,叫道:“列位兄台,往日何必曾相识,相逢自是有缘人。小生文子衿,现来介绍介绍,这三位‘大侠’可是武林中威名远播、威风八面、威震九州的泰山三才剑,端的厉害非常、非同小可、不是一般!这位是古松剑秦老爷子;这位是奇峰剑姜老爷子;哈哈,这位是怪石剑史老爷子!”却将“史”字念得含混不清,听起来倒更象“死”字。史方研“哼”了一声,瞪了他一眼,文子衿却只作不知。
店中众人有十数人也是会家子,听到“泰山三才剑”的名号,“啊”的一声惊呼,便有数人上前见礼,大道“仰慕已久、今日得见荣幸之至”之类的客套话,秦长棣等三人虽甚自负,也只好略作还礼,众人忙乱了一阵,方自各归原位。红衣、白衣二位姑娘却自顾吃菜,毫不理会。史方研一时发作不得,却时不时的朝那白衣小姑娘怒目而视,盘算如何教训于她方可解气。
这一切文子衿都瞧在眼里,心中着急,暗道:“这姓史的老鬼好色小气,武功不凡,只怕那二位姑娘要吃亏。须得想个法子,让她们二人免遭羞辱。”举目望去,却见那蓁姑娘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正好朝他望了过来,四目对视,她忙又转过脸去,低声跟那小姑娘说了句什么,那小姑娘点了点头。
姜全峙道:“喂,小穷酸,该说的你已说了,不该说的话你便不要乱说!明白么!”文子衿正色道:“小生从来只说该说的话,不该说的半句也不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自然明白,也不用你来指点!”姜全峙一怔,道:“你须得明白现在的处境。”文子衿哈哈一笑,道:“这个不用你提醒。多谢了!”姜全峙望着他许久,方道:“好小子,倒是个硬骨头!”
店小二正端了一盘牛肉走了过来,经过那蓁姑娘忽然脚步不稳,身子向前倒去,众人惊呼声中,那一碟牛肉却没端牢,“忽”的一声,朝史方研面门处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