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何足挂齿
作者:霍峰居士1722353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791

文子衿记心极好,人又聪明,在九斤六的指点下,于运功于掌法、轻功两项都大有进步,以九斤六的话来说,已是近乎一流好手了,只在经验上仍是不足而已。

这一日却是在下午,九斤六叫了文子衿到江边喝了一葫芦酒,酒甫饮尽,九斤六便笑道:“小穷酸,化子要到北边去了。明日开始,你就得自己想办法弄酒喝去,又一酒虫现身江湖,妙哉,妙哉!哈哈!”

二人每日练功喝酒,无话不谈,文子衿已然当他是家中长辈一般,听他要走,心中不由大是不舍,道:“九伯,全广州也就是你的酒好喝,却叫我哪儿弄去?”

九斤六知他心意,哈哈大笑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却有喝不完的好酒。你要是听我的话,不再去考官,在江湖上行走,咱俩便不时也可以相遇,自是能常常喝到我的好酒了。”

文子衿听他说到“考官”二字,蓦地想到那日与越王弘昌及常侍吴怀恩说的话,便道:“九伯,天下也不净是坏官,象常侍吴怀恩、左仆射王翻等,以我之见,均见事极清,以人民为重,越王弘昌要是能承继皇位,也必是个好皇帝。今年秋试,我应承了五王爷去应试,却不能言而无信吧?”

“妙哉,妙哉!人立于世,当以‘信’字为先,”九斤六叹道,“人各有志,看来我一时也说服不了你。罢了,我走了!”说着抓起酒葫芦,如飞而去。

文子衿见九斤六不乐而别,心中也是一阵难过,但随即又想:“好,今年如果再次落第,我便不再苦读,随九伯行走江湖便了!”这一想通,心情也便好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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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广州下起了小雨,竟是淅淅沥沥的从早至午半天不曾停息。文子衿在他的蜗居看了半天的《曹公剑谱》,毫无头绪,便将剑谱收归怀中,自枕边取了《唐诗闲札》来看,随手翻处,便是杨巨源的《城东早春》:

诗家新景在新春,

绿柳才黄半未匀。

若待上林花似锦,

出门俱是看花人。

看到“出门俱是看花人”几字时,微微一笑,自语道:“这‘半未匀’三字虽妙,现下却早已满城青翠了,哪还有什么看花之人?但这小雨下将起来,心中竟然大是烦腻,沉郁不爽,不如出去走走,不为看花人,却作散心客吧。”也不打伞,任那细若牛毛的雨丝轻轻飘落身上,自感凉意袭人,遍体舒泰。

虽说闲来无一事,步缓任街长,不觉间竟也走了数里路,又是到了珠江之畔。原来他数十天来每天从这路上往返,已然成了一种习惯,无意间又是走了这一条路。他见此时雨势毫不稍停,竟是越下越大,只好朝江风阁奔去避雨。

这江风阁是广州首富陈嘉理出资兴建,八角六柱,斗拱重顶,共有三层,四面通透,正是歇脚望江、遮阳避雨的胜处,亭上有“江风阁”三个大字,入阁处一副楹联,写的是:

江夜心静波平欲揽月

风朝思潮衣振盼飞天

亭左立有一碑,上书:壬午仲秋廿二,陈嘉理草建。

此时雨势颇大,文子衿也不及细看,便拾阶而上,迳往三楼。

三楼之上,却早有一个年轻书生倚栏而立,身材较文子衿略矮,从背影看来似乎只有十五六岁年纪,头戴秀士帽,一袭深绿长袍,手中拿着一柄折扇,正在远望满江雨景。文子衿上楼脚步不是太响,那书生也就没有回过头来,却听他摇头晃脑的高声叹道:

岁月不堪回首,

旧事又上心头!

这两句话共是十二个字,那小书生一字一拖的高声诵叹,声调之间却似空口随言,全无半点“不堪回首”之意,文子衿见他小小年纪,说出这种话来,差一点要扑哧喷笑,却想与他并不相识,出乎礼数,只好装作不知,强自忍住笑声。

却见那小书生还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派头,在高声咏颂:“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啊,不知不觉,这是最顶一层了,哪穷得了小生这千里眼?”文子衿见他口中诵诗,举足作登楼状,言行趣怪,这还不止,又听他叹道:“唉——,近来心情相当不好,大是糟糕!原因自是两个:一是吃不饱,睡不好!第二嘛,既是吃不饱,又哪里睡得好?唉——”

文子衿暗暗叫苦,心想:“这是从哪冒出来一个小书生,每一句话都令人发笑,我却又哪里能笑他!看来只好下楼去好了。”

那小书生却兀自高叹不息:“平生只有一件得意之事,自是老父替我起了个好名字!”

文子衿心想:“且听听他有个什么好名字。”

却听那小书生“哦”了一声道:“对了,姓也还不错,姓何,姓得好!”

文子衿心道:“这姓何也没什么好与不好啊。”

那小书生将折扇在掌中击了一下,晃头道:“名字更好,足挂齿!”

“何足挂齿?”文子衿有点纳闷,心中想道:“世间哪有这等怪名儿?”

那“何足挂齿”兀自摇头晃脑一本正经拖音带调的高声说道:“姓何的把脚挂在牙齿上!”

文子衿一听之下,心中知道不妙,再也苦忍不住,口中“扑”的一声,捧腹蹲在地上,“呵呵呵”地笑将出来。

那“何足挂齿”听得背后有人在笑,回过头来,怒斥道:“子衿贤弟,懂得什么是‘非礼勿笑’么!”却见那书生一张瓜子脸,白里透红,小嘴樱红,双眼既大且美,便如两泓清泉,更似暗夜中两粒明亮的星星,秀丽无伦,直似画中人儿一般!

文子衿不由一愕,心想:“世间竟有如此美貌的书生!只怕比潘安还要秀气三分!这人好象在哪见过,又好象是半点不识。他明显比我年纪要小,却称我为‘贤弟’!”不禁问道:“兄台如何晓得小生名字?”

那“何足挂齿”道:“适才愚兄我算了一卦,知有一位小书生,姓文名子衿,却要朝江风阁来打搅我的大驾了!”

文子衿又是一愕,呆望着他道:“兄台神卦!小生避雨至此,打忧兄台,还望恕罪。”

那“何足挂齿”笑道:“嘻嘻,这江风阁也不是我的。嗯,不打扰,不打扰,当然不打扰,太不打扰了!这叫与你方便,扇子很大!”说着仰首望天,右手轻轻一挥,打开纸扇,一下一下猛摇起来。

文子衿问道:“这‘与你方便、扇子很大’是什么意思?”

那“何足挂齿”摇头叹道:“这几个字的意思当真简单之至,便是‘与人方便,善莫大焉’。唉,贤弟,你的那点才华,比起愚兄我来,毕竟是差得太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