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曰:‘君子慎始,差若毫厘,谬以千里。
――――《礼记经解》
……
……
……
时方是在视察抢修路段收尾工作的路上接到吴关道的电话,然后便吩咐小秦驱车赶往县里。
他昨晚周旋于莫小媛与梁洛凝之间,当时有些心虚的他,没想到第二天起来时却更加的神采奕奕,在接到吴关道电话的时候小秦能够看出时方很兴奋。
一路上,时方也是关心着小秦家里的情况,然后又通过小秦了解一下农村的情况,以及近几年的发展变化。
以前他虽然在王源下面跑东跑西,但毕竟和老百姓中间隔着一道坎,象牙塔里的风波不大,他所知也是不多。虽然家是农村的,但他是家里的独子,小时候也很少下地,而多半时间都是在外地求学,和笼子里的金丝雀差不多。
虽然小秦说的中规中矩,但时方还是察觉到一些潜在的信息,有些问题很棘手,但是却激起他的斗志。
接下来的一年,就让这东阿飞起来吧。
二人聊着,县委大楼不知不觉已在眼前,时方拿着前天整理好的汇报资料,然后轻松步入吴书记的办公室。
“小时啊,坐。”时方进了办公室,吴关道不咸不淡的招呼一声,便拿起桌子上的一张报纸,然后递给时方。
时方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头,顺着看了吴关道几眼,这几天下来,他的头发忽然有些白啊,而且眼角也紧紧皱着。原本刚到任时眉宇间若隐若现的明亮气色也暗淡下来。时方也从办公室内的口风中听出吴关道与程树人最近斗的有些凶,甚至在常委会上红过脸,而前几天发生程信国的案子,吴关道不但没有借机打压住程家的上升势头,反而让自己吃了憋,如果他不焦头烂额,也就不是有些贪慕虚荣的吴关道了。
时方接过报纸,目光便停在极北日报的头条上。
《风云书记走马上任五柳镇长为何轻生》
文章就时方上任以来的一系列事迹报道的同时,也分析了他的日常活动。就文章中说,新书记与原镇长从未在公开场合共同露面,甚至镇长还缺席了新书记的欢迎会议。而在新书记着手处理鹤城乳业事件的同时,原镇长却远走东阿林场。新书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拯救鹤城乳业,而原镇长却割腕自杀……
文章还提到一些班子内人士对新书记的不满情绪,并深刻揭露东阿镇光鲜的外表下有着不为人知的内幕。
同时,各家报纸也纷纷转载,无数关于东阿班子的负面新闻不到一天便飞满大街小巷。
而极北日报署名编辑正是昨日与他谈笑风生的郑青云。
时方昨日心内一直隐隐的预感也得到无情的印证。
时方看着报纸,然后忽然微微一笑,将报纸随手放在茶几上,道:“书记,您怎么看?”
吴关道将目光停在时方脸上很久,才道:“小时啊,这报道很应时,很有深度,很值得思考。”
时方表面上微笑,但是心里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以及那忍之不住的愤怒,听吴关道这么一说,心反而静下来。自己还是火候不够啊。但是哪里出了问题?
金平那里么?
时方道:“书记,东阿镇的工作不会因为一个记者停下来。”
“小时啊,有工作热情是好事,但可不要带着情绪工作,更不要影响团结。”听吴关道一说,时方有些诧异,莫非吴书记信了?这可不是好事儿。
正在二人谈话时,吴关道办公桌的电话响起,便见吴关道接起说道:“嗯,好,让他直接上来。”
不一会儿,敲门声响起,一个人推门而入,脸上带着怒意和不解的王传波便出现在时方眼前。
他回头看了一眼吴关道,这时候,这老家伙还在玩太极推手么?幸好我和传波之间真的没什么,若是真的有矛盾,这么下来只能会让我们之间的裂痕越来越深。
吴关道笑呵呵的与二人交谈,却对报纸上的报道只字不提。带着情绪而来的王传波也不好主动提起,只有在一旁生着闷气。时方在二人眼神交错的时候,示意对方稳下来。
然而五柳镇长的脾气确实犟得很,饶是回答吴关道的话时也是硬邦邦的。
“传波啊,最近镇政府的工作很到位,你可是进步了啊。”吴关道温和的夸着王传波。
而王传波却道:“没我的事儿,都是刘镇长的功劳。”
时方暗自好笑,心说你个五柳镇长,你敢得罪吴关道,但是可别把刘富强往火坑里推啊。不过他知道王传波是想帮刘富强,只是说话的方式有些突破罢了。
吴关道面色不改,依旧和面无表情的王传波笑呵呵的聊。
半个小时后,三人结束了气氛有些怪异的谈话。
出了门,王传波便忍不住抱怨道:“书记,那报纸也太不负责任了。”
时方想不到今天的王传波有这么大的火气,不过心里却是很欣慰,对方如此,是把自己当成了战友吧?于是他摇头道:“有些事不是空穴来风,确实是我疏忽。”
王传波又抱怨几句,然后道:“咱们一起回东阿,给他们看看到底是哪里不团结。”他倒是对报纸对他缘何自杀的分析毫不在意。
就是有些怪脾气啊。时方看着因为气愤走起路来也快了不少的王传波,摇头苦笑,他赶上去拍了拍王传波的肩膀道:“你先回东阿,我还有些事。”
王传波没有多想,便与时方告辞赶回东阿,他还要就旅游区的事宜与鹤城乳业谈判。
时方送走王传波,就约了王传林与张云逸出来吃了顿便饭,然后又拜访了邱作成,给邱家带回一些东西,便赶回东阿。
一路上,时方电话不断的响起,程树人,李昌平,程树理……,纷纷想了解情况。
时方避重就轻,简要回答后便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来电。
是多日不见的何郁打来的。
在极北日报抨击时方的同时,他也不乏支持者,其中就有何郁在极北党务报上撰写的专栏。
“大书记,还记得小女子么。”电话里传来何郁特有的声音,让时方连日以来的担心终于舒缓。他暗自一叹,不知为何,自己还是很在意的。
时方嗯了一声,道:“走的时候也不说一声?”
电话里沉默的片刻,就听何郁揶揄道:“要是都像你们领导起的那么晚,那还让不让我们这些跑腿儿的活了?”
听着何郁娇哼的声音,时方也不禁笑道:“是啊,早起的鸟儿捉虫多么。你这大记者可是开屏的孔雀,起早贪黑的表现啊。”
“还不是自作多情?”何郁嘟囔了一句,听得时方有些尴尬,他忙转移话题:“大记者,有什么事吩咐我这没品的芝麻官?”
“是没品!”何郁哼了一句,接着道:“问你活着没。”
这话语好熟悉!
一个念头在时方脑海掠过,他依旧是抓不住,搔了搔后脑勺,每次何郁说话的感觉都是怪怪的。他对很多事也是困惑不已。按理说他毕业刚刚四年,虽然工作一直很忙,但是关于大学的人和事任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饶是那时候最好的朋友也仅仅是一个模糊的影子。他也曾问过莫小媛,哪知莫小媛调笑他说,你这是贵人多忘事,不过接下来的一句让时方郁闷很久:有了新人忘了旧人啊你这是。
“没事儿,一个小记者,能起多大风浪?”时方笑呵呵的说,经过一番认真思量,吴关道话确实没有错,这个报道是时候,他应该感谢郑青云才是。
何郁怒道:“还没事儿,那姓郑的回来就向单位里的人显摆说你请了他吃饭,然后他为了还政府和人民一个真实还是毫不手软的进行了报道。以为自己多了不起呢,总往我办公室得瑟……”
何郁说了一堆,时方听得摇头苦笑,暗说这郑青云再不积些口德还真会成问题。
何郁今天的话特别多,听着何郁抱怨,时方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她是在向自己倾诉上次的委屈和几日以来不快的心情吧?
直到时方进了镇政府大楼,依旧在与何郁通着电话,对方说不完的话,却一句一句的印在他的心里。
“值得么?”他不禁为何郁喊冤,自己真的值得她一个天骄之女如此么?更有深深的疑惑,何郁这么做是为什么?
何郁终于沉默一会儿,便道:“我忙去啦,有时间再打给你,哎,你就不能主动给我打一次么?”说完就挂了电话,让时方见到办公室门口来回走动的金平时,直到对方朝自己打了声招呼,电话还下意识的贴在耳朵上听她说话。
时方朝金平点了点头,便开了办公室门,请他进了去,顺手倒了杯水给他。
金平进了办公室就给了自己一个巴掌,低沉的声音响起:“书记,我姓金的不是人,是我对不起你。”今天早上起来,按惯例给儿子穿衣服的他便听到院子外传来轰隆隆的拖拉机声。
然后他就推开门想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而看到带着安全帽,站在拉着一车砖的车斗上的刘富强时他愣住了,问道:“老刘,你这是给谁家拉砖?”
拖拉机的轰隆声有些大,刘富强嚷嚷道:“时书记让我把咱们院内准备盖车棚的砖拉来给你修房子,老金呢,这回嫂子也能放心啦。”说完利落的跳下车,指挥起后面的两辆车开进金平家的小院。虽然他肚子依旧很大,但是几日以来没少跑,动作很是灵敏。
金平以前就看到院子里的砖有些眼热,但那是公用的,又不好看口。他家这房子,一到冬天便漏风,半夜里睡觉都能冻醒。虽说他是副镇长,但是分管文化口的他油水少的可怜,这旧房子倒成了他最大的负担。政府也给他拨过款让他把房子修修,但是妻子和儿子都有病,一年下来他这点工资根本就不够吃药钱,所以就将那钱挪用了。因为这事儿,每天上班之前,下班之后,妻子都要和他吵上一架,让他工作也提不起兴致来。
如今看着慢慢三车砖的金平,心里被填的满满的,眼眶也有些热。他又想起时方,又想到郑青云,长长的叹了口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