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青在门口排徊,考虑要不要敲门,谁想到门自己开了,南迁打着哈欠走了出来。
“你?”玄青有些诧异的盯着他的眼睛,好家伙,比自己的还糟糕,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玄青见他不说话,只好硬着头皮先开口,“南迁兄,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可人死不能复生,如今,我想做个法会来超度那些无辜的亡魂,不过,我这次不能再出京了,你能否再帮我个忙,给那些无辜的村民做个法会?”
玄青这辈子最不擅长的事情就是道歉,可最近似乎老是在道歉。
南迁对此事依旧是不依不饶:“究竟是谁做的。”
万般无奈,玄青只得说实话:“那只断箭的箭尖比一般的箭要小,箭头刻有暗卫的特殊编号,整个王府里只有那支卫队用那种箭头,她们只听命我娘一个人。可是不管怎样,罪魁祸首还是我,是我害了牛家村的乡亲们!”
南迁有些糊涂:“此话怎讲?按照你刚刚说的,难道是老王妃派人去的?”
玄青苦笑道:“世袭王位又没有封地的王爷是没有权利出京的,都怪我一时贪玩跑出那么远,其实我们这一行人早就被朝廷的几路人马盯上了,若是有人存心走漏我的行踪,等着我的不只是斩首那么简单,到那时将连累一大批人。”
南迁早就听爷爷说过,朝廷里的各派人马为了争权夺利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而今亲眼目睹竟是这般的腥风血雨,牛家村的老老小小虽然住在山高皇帝远的小村,没想到这样阴差阳错成了政治的牺牲品。
“牛家村在北灵山谷附近,北灵山属于极阴之地,是对于那些鬼狐精怪来说可是修炼的好地方,山谷里的生灵会受到冤魂的引诱出来为害他人的,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该怎么做,离开之前,我已经超度了亡魂,以后不会有问题的。”
“那太好了!总算是了却我的心愿,南迁,谢谢你!”玄青忍不住大力的拍着南迁,真诚的望着他,忽然觉得那些自己不常说的词汇,原来没有经常用是因为根本没有领会那其中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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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氏的“头七”可把丞相府里的人折腾坏了,一向讲究排场的丞相方霆,这一次算是卯足了劲把排场做大。
月箸觉得这个追悼会更像是一场闹剧,像是一场大型的说教会,教导女人要向贞节牌坊看齐,朝廷里所有在籍的诰命夫人都把最好的首饰戴在身上,好笑的是外面还像模像样的裹着素袍,大家争先恐后,生怕落在后面被人说三道四。
最具讽刺的是,这些诰命夫人们都知道蔺氏与栾山的风流公案,一边暗暗的交头接耳表示蔑视,一边又无比羡慕的仰望着那块贞节牌坊。
月箸抱着白色的麻布帐子冷笑着,她虽然听不到她们在讲什么,可从她们的表情上早就知道谈话的内容,夫人们自以为掩饰的很好,却不知道千年以后有个叫电视连续剧的玩意早就把她们此时的心态演绎了一百遍又一百遍。
闹剧也有散场的时候,当月箸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澜秋院时,天早已黑了。
手持着灯笼,月箸望着自己拖在地上那长长的影子,心里有些闷,赌气一把抓下头上的白纱,非亲非故的,她这算是戴的哪门子的孝啊。
大夫人袁氏病倒了,府里面自然是二夫人掌事,她像是个等待多年的过气伶人一样,就盼着有这么一次粉墨登场的机会,好在她歪打正着的摸对了方霆的心思,这几天她把戏演的很到位,就在刚刚,她还趴在蔺氏的棺材上哭的惊心动魄呢,结果害得方璟一整天都苦着脸,全府上下为蔺氏戴孝也是拜她所赐。
月箸百无聊赖的踩着自己的影子,打算回去好好的睡一觉,忽然间愣住了。
——是歌声!
忽远忽近,轻轻柔柔的调子,好像摇篮曲。
月箸知道,不论什么歌声她都不会听到的,若是能听到便不是常人发出的声音。
好奇害死猫这个道理在她身上总能很好的体现,这会儿她按耐不住循声而去,不知不觉竟来到了荷院,今天是蔺氏的“头七”,荷院里白色的帐子挂的满处都是,荷院花厅里只摆放了排位。
蔺氏的棺椁则是停在丞相府的正厅。
月箸见方曌在花厅里面忙来忙去,这会儿方曌也瞧见了月箸,他招了招手让她进去,月箸一边走一边考虑要不要告诉他死人“头七”回魂的事。
方曌下巴泛青,虽是一身白袍却显得有些邋遢,自那晚后他就没有停过酗酒,八仙桌上横七竖八的摆着一坛坛的女儿红。
“点心?”桌子上有盘桂花糕,他顺手拿了一块给月箸。
月箸接过桂花糕咬了一口,甜丝丝的,恍惚间回到刚刚重生的那个大年夜。
方曌朝她轻轻一笑便自顾自的整理蔺氏的遗物。桌子上摆着各种丹青,以山水风景居多,月箸暗赞:没想到蔺氏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才女.
在众多的物品中,方瞾的目光落到了一个紫檀盒子上,打开一看,满盒子都是熏香,睹物思人,方曌点起那盒熏香,白色的烟雾开始轻轻的向周围飘散,空气开始变得香甜起来,烛影摇曳,淡淡的轻烟将所有事物晕染的似仙似幻。
方瞾的胸中有一股暖流波动着,他轻抚着蔺氏生前的诗稿,字里行间皆是淡淡的哀怨,想想夫妻一场,虽然是有名无实却也相濡以沫过了这么多年,他抱着诗稿忽然哭的像个孩子。
月箸环视着四周,心中还在考虑要不要告诉他回魂这件事,被他这一哭倒是给吓了一跳,想说些安慰他的话,问题是说什么?节哀顺变?恐怕这几天他听了不下上万次了;难道告诉他真相?以方曌的聪明才智,没准早就知道知道真相了。
月箸轻轻的走过去,环住了他的肩膀,或者这个时候肢体语言最有效吧,谁说男人生来必须要比女人坚强。
方曌像是一个久寒的人,在月箸有限的怀里感受到了无限的温暖,透过泪眼模糊的双眼,所有的烛火都变成了四菱形,他依稀记起,小时候胖姨娘哄他睡着的前一刻,烛火就是这个样子,以后在边疆的战壕里,每当他看到这种烛火就会没缘由的脆弱,可他长大了,不在是奶娘怀里的小少爷,在脆弱来袭之时为了战胜自己,他选择冲出战壕与敌人血战到底,也许就是因为这样,他才能活着回来。
月箸哭了,胸前的衣襟湿了一大片,可她知道那不是她的眼泪,泪眼婆娑之际,眼角余光扫见有个东西在移动,月箸猛然回头,什么都没有,将头转回去时,那个事物又继续移动,像是长在自己的眼睛里,月箸摇摇头,一定是哭久了眼花,谁会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呢,她没在意搂着方曌继续安慰着。
渐渐的,月箸发觉眼睛里的事物越来越清晰。
——那是一双女人的脚。
殷红的鲜血顺着小腿流下来,到脚面分成了支流,顺着脚背的两侧缓缓的流到地面,那双脚慢慢的移动着,走出一串血红色的脚印。
——那是一个女人,衣衫凌乱。
周围的空气骤然冷了起来,月箸清楚的看到自己呼出的气体变成了白色,短短的一刻钟时间,气温瞬间降到了十冬腊月,方曌如梦呓般在月箸怀里打着酒嗝,仍不觉有异。月箸脊背僵直,如果可能的话,她真想让自己的脖子转一周去躲避,遗憾的是那双女人脚好像长在自己的眼睛里。
——那个女人越走越近,大腿上全是血,两腿中间拖出一条肉色的带子。
月箸挣扎着想从方曌的怀里跑出去躲避,可越是挣扎,方曌就越是抱的更紧,丝毫不起作用,犹如现场直播一样继续。
在眼中的景象清晰之后,月箸的胃开始扭曲。
蔺氏将死婴抱在怀里,两腿间的脐带连着死婴的肚脐,死婴小手无力的垂落在身侧,蔺氏每走一步就跟着轻轻的晃悠着。
“啊!——”
月箸使出吃奶的劲推开方曌往门外跑,为了甩掉眼睛里那如影随形的蔺氏,她闭着眼睛跑。
结果没留神一头撞在了桌子上,“哎唷!”她揉着脑袋疼的直流眼泪。
奇怪,刚刚桌子不是在这个方向啊?
她回头去看方曌,发现他正坐在那发呆,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不过,旁边的蔺氏倒是真心的笑,她紧紧的挨着方曌坐着,将头搭在他的肩窝里,怀里的死婴因为两个大人帖得太近,脸被挤的有些扭曲,蔺氏贪婪的吸着方曌的阳气,好像还喃喃的说着情话。
月箸胃里翻搅着,顾不得头上的大包,手脚并用的往外爬,到门口想起来应该叫方曌一起走,忙回头大叫:“醒醒!大少爷!”
谁知这一眼,吓的月箸丢了三魂七魄,蔺氏怀里的死婴刚好睁开了双眼,他盯着月箸,给了她一个没有牙齿且诡异的笑。
“啊!——”月箸眼前一黑,一头栽倒了。
“是我害死了你!你恨我吗?”
“不恨”
“为什么?”
“世间“情”这一个字,当沁了心、入了骨之后,虽是误尽了苍生,我的答案依旧和那些痴男怨女一样,此生不悔!”
“我没有爱过你,对不起。”
“我爱你就好,这与你无关,何来对不起呢?”
“你带我走吧”
“你可愿意?”
“我这一生不能与你同衾,但愿死后与你同穴,也算还了你的情债,你带我走吧。”
“蒙你垂爱,妇复何求,这黄泉路上我和孩子也不会寂寞了。”
月箸头沉沉的,恍惚间听到一男一女在说话,心中大惊,这是谁要跟谁走啊?要去做什么?
她挣扎着起来,可身子根本就不听使唤一动不动,忽然,眼前一道刺眼的白光闪过,一双男人的鞋子从她面前走过,接着是一双女人的脚,留下一串血红的脚印。
月箸觉得大事不妙,可身子如梦魇般锁的死死的根本起不来。
你能行!你能行!再加把劲——她心中默默念着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啊!——”她猛然坐起,大口的喘着粗气,太好了!终于醒了!
“大少爷!?”
花厅里不见人,八仙桌还是好好的呆在原来的地方,外面是破晓时分。
“方曌?!”
月箸只听见回声,不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