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狗只是低头不语,不敢抬头正视屋里所有的人。
巫全贵还是一个劲地追问。
常妮默默地坐在一旁,看三狗低头不语的样子,心中自然明白,但又无法开口,好久,才小声说:
“他爹,三狗不愿说,你就别问了”。
三狗听见母亲的话,抬起头企求地看着母亲,当触到母亲的目光,马上又低下了头。
巫全贵还是在追问:
“到底去李庄干啥去了?家里是没吃的?还是没喝的?你小子给我找事儿”。
看着巫全贵满脸的怒气,巫全林摆摆手说:
“三哥,算了,别问了。三狗,你先出去歇会儿,我和你爹说说话”。
三狗闻听,仿佛是下了一道敕书,赶忙站起来溜了出去,走进厦屋,无力地躺在床上。
巫全林见三狗走了出去,就说:
“三哥,别再问三狗了,兴许是想媳妇想得走了神,才跑到那里的。唉,这世道,也真难哪!”
巫全林这么一说,巫全贵长叹一声道:“唉,真愁死人呐!想起这事我就觉得没法见人,愁死人呐!”
一听巫全林这话,常妮马上感到脸上一阵发热,就慌忙站起来到厨房给三狗做饭去了。
巫全林又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巫全贵把他送到大门口。
回到家里,还不见四狗的影子,巫全贵心里想着,这几个孩子去找四狗也不知道找着没有?
常妮做好饭,就叫三狗出来吃。三狗吃了饭,觉得身子舒服了好多,只是觉得眼窝发疼,就跑到屋里睡了起来。可常妮、巫全贵不见老四的面,怎么也躺不下。
其实,除了老大村里村外找四狗外,其余几个孩子谁也没去找四狗。
二狗和喂牲口的巫长富老汉很合得来,没事总往饲养院里跑,一坐就是大半夜。长富老汉没儿没女,也乐得有人聊聊。今晚二狗出了门就去找长富老汉,根本没想找四狗的事。
五狗好打扑克牌,虽然年龄都三十出头了,但因为没有老婆,也就没有什么好恋的,每天晚上无事,就和几个十几岁的小孩子搅在一起噪噪闹闹地打扑克,有时邻村演电影,他就成了孩子头,领着一群十几岁、一、二十岁的孩子浩浩荡荡地去看电影。这是他一天中最快乐的时间,什么事都忘得干干净净,自然也忘了自己是地主娃子,还没有娶老婆。今晚他照例去找几个小哥们打牌,并未去找老四。
小六也没有去找四狗,而是和隔壁栓柱的媳妇小翠幽会去了。
小六今年已经二十六、七岁了,这在当时的农村已经跨入大龄青年之列。虽然着急,可父亲戴着个地主分子的帽子,几个哥哥又都是光棍,他自己又有什么办法?去年隔壁狗蛋的儿子栓柱,从四川那边弄回一个姑娘。狗蛋来找巫全贵商量给栓拄结婚的事,因巫全贵戴着地主分子的帽子,不敢公开出面为贫下中农操办喜事,只有在背后出出主意。结婚那天,巫全贵让小六和老三过去帮忙。
赵栓柱他爹赵狗蛋解放前是他们家的长工,人很老实,两家关系一直不错。刚解放那阵,村里组织批判巫全贵,叫赵狗蛋上去揭发,赵狗蛋就是不去,还说,要不是人家每年供我吃喝,恐怕我连命都有没了。巫全贵的父亲巫德奎把狗蛋当做自家人,狗蛋的媳妇就是巫全贵的父亲巫德奎给张罗着娶的。他怎会去揭发批判他的恩人?最后,还是巫全贵说:“兄弟,叫你说你就说吧,反正我也不会记你的仇,你想着请说了,说到哪里算哪里,只要不说我杀人,没什么。”于是赵狗蛋就揭发了他,说在他家干活吃不饱,穿不暖等等。其实他心里明白,他是和东家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
谁知这一揭发竟开了头,几十年来一开批斗会,狗蛋就是揭发的人,他像背书一样背着那一套话。散了会,又总要跑到巫全贵家说一声:“三哥,真对不住。”所以两家关系一直不错,栓柱也已经三十*岁了,和二狗一般年龄,人同他父亲一样老实巴脚的,只是家里是贫农,没有人敢欺负。栓拄家里有什么事,老两口也让孩子们过去帮忙,只是栓柱比他爹还要心实。一次有人给他说了个对象,和人家见面时,脸憋得像猪肝一样,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最后人家姑娘要走,他赶紧站起来说:“你见过狼没有?”姑娘一听,扭头就走。从此,再没人给他提亲说媒。去年,他娘托远房的一个亲戚,花了200多块钱,从四川弄回来一个叫小翠的姑娘。巫全贵像当年父亲巫德奎为狗蛋操办婚事一样,告诉狗蛋:你就一个孩子,婚事一定要办得像个样子。本来姑娘应该从娘家起身上路的,可娘家在四川,全贵就提出让姑娘在支书巫全林家上路。全林家住在村北的一个池塘边,狗蛋和全贵家虽算是村子中间,但村子很大,和全林家相距也有几百米路,到时让栓拄推个自行车,带上新娘子,在村里转上一圈儿,也是体面的婚礼。
巫全林虽是支书,但和全贵是近门,全贵家又和狗蛋家关系很好,再说狗蛋又是贫农成分,当听说让新娘子从他家上路时,也乐得办个好事,就满口答应了。
娶亲那天,婚事在巫全贵的幕后策划下按排得井井有条。可临到让栓柱推着借来的一辆八成新的自行车去带新娘子时,他满脸憋得通红,就是不去,一直磨蹭了好长时间。最后无奈,只得临时改叫小六代替他去接新娘子。
小六虽然二十六、七,姑娘还不满二十岁,可栓柱已经三十七、八了,按道理,小六该叫嫂子,兄弟去接嫂子,也就无所谓,于是小六高高兴兴地去把新娘子接了回来。一路上,小六还不时看看姑娘的脸,调笑地叫一声“嫂子,坐好了,可别掉了下来,摔坏了栓柱哥可要不愿意我的。”
由于是小六接小翠回来的,自然也就先熟习起来。晚上入洞房时,他也跟着闹腾了一阵儿。但很快又感到一种无名的酸楚,就起身回家睡觉去了。闹房闹到半夜,等三狗最后一个被母亲叫走,一群人把脸憋成猪肝的栓柱推进房里就拴上门退了出来。
栓柱像一根木头一样在门口站了很长时间,扭头想推开门出去,但他娘早在外面把门锁上了。栓拄怎么也拉不开,只得又扭过头来,看一眼坐在床沿上的小翠姑娘,脸立即又发起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