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余!有人下毒!”
猛地推开远在另一头的房门,雷澈便见趴在地上的安余,而刑天则正挡在他身前,那粗壮且布满青焰图腾的手臂上,赫然插着密密麻麻的细针。
再一看,在窗边的冷眼旁观的,不正是那跑堂的小丫头和老头掌柜吗?!
“……啧!真没用。”
那老头手上戴着副玄铁鹰爪钩,瞧了雷澈一眼,朝小丫头冷哼了句。
小丫头此刻哪里理他,只惊讶地上下打量着雷澈,见他毫无异状,生龙活虎的,实把她气得发狂,但见小丫头眉毛一扬,满脸稚气全无,眸子里狠狠的杀意尽显,脱口怒道:“你怎么也没中毒?!”
其实对于雷澈等人,她倒是直接,想着只有一菜,不管如何,都会吃的。于是便把那孟水兰直下到了甜薯里,反正也没人尝得出来。
可谁曾想,那唐采青乃唐门少主,从小便受此训练,在月见山上,更是阅尽小楼中奇书,再加上本身算得上天赋异禀,触、嗅、味觉极为敏感,故而识破了这暗藏的孟水兰毒。
“刑天!”
却听安余一阵大呼,原来那刑天此时毒性发作,好似失了魂般,面色一白,重重地倒在地上。
“哼,你们竟然有试毒圣物‘镂瑾钗’,亏我还这般细致,菜饭盆碗,都下了孟水兰。当真是浪费!”
谁可曾想,这小丫头竟是黄泉门九恶之一的断魂孟娘。
原来,她本是布好了这客栈之局,只待毒了雷澈等人,专心料理那安余刑天。
可观安余竟有试毒圣物,识出了孟水兰,不得已她放出黄泉毒气,而那刑天终归也是赤炼魔人,并非这般好惹,当即闭息护着安余。这断魂孟娘使毒一流,功夫却是三流的,所以只得伙同掌柜左右攻击,使得那刑天无暇□而中了她的“绽红针”。
这本已是瓮中捉鳖、手到擒来,怎奈杀出一个雷澈?
本以为运筹帷幄,谁知百密一疏。
这一想,他们实乃运气不佳,安余这有镂瑾钗,雷澈那却有唐门少主。
多少巧合,竟都在今夜、此地聚在了一起。
“他有镂瑾钗,可是你……怎么会?”那断魂孟娘心下疑惑,也是万般想不通这其中偶然,只得转头瞪着雷澈,问道。
根本没回答,雷澈骤然拔剑,直取她面门‘人中’。
却见那原本嘲讽同伴的老头,突地伸出手中铁爪,挡在了断魂孟娘前面,将那利剑卡在了钩刃间。
雷澈眸色一黯,猛地转手,旋转的剑霎时震碎了铁刃,直奔那老头太阳穴刺,逼得他后退几步,脸上赫然被划了一道,裂了的老皮中竟露出了光滑的脸肉。
“饿鬼!”
那断魂孟娘见他受伤,不禁喊道。
自不会等他们喘息,雷澈便转身朝断魂孟娘头顶用剑一扫,霎时便削掉了她的发髻。
一团黑发,直掉到地上。
可雷澈不禁奇怪,他本是要削她的天灵盖,却没想到却是整个头发。
“老娘的个子,可没那么高!”那断魂孟娘的声音突地变得沧桑衰老,好比那六七十的老妪,哪里是豆蔻年华的小丫头的嗓音。
但见那断魂孟娘将人皮面具一掀,便是满脸的褶皱,头顶秃驳,许是心中恼怒,此刻她脸皮紫涨,当真骇人。
这时月见山等人赶来,便看到的是这少女变老妪的一幕。
费力地揽过刑天,安余瞪着这断魂孟娘的真面目,沉声说:“黄泉门想抓我,究竟意欲何为?”
“……你不是知天知地么,这时来装什么糊涂?黄门阎君有令,命我等前来带走安知鱼,尔等若敢阻拦,必登黄泉榜,终生被黄泉门追杀!”那断魂孟娘扫过雷澈一干人等,冷声喝道。
黄泉榜,江湖人说登了黄泉榜,即等于人躺进棺材半个身。
听罢,雷澈却是朝她笑了,两酒窝浅浅地浮出,他如今五官长成,自然没有孩童般的甜美,甚至此刻,更带着几分少侠风流、醉倚红栏的味道。
长剑一挥,凛冽萧肃,他收了笑靥,平静地道了句:“那我倒要看看,是谁能杀得了我雷澈。”
雷澈?
闻言,断魂孟娘一愣,那老头掌柜一僵。
“……难不成是那个‘雷澈’?怎么可能?!”若是没和他交过手,单凭那模样,断魂孟娘万万是不会将其与月见山、当年的“千秋剑”联系在一起的。
向来口未语而剑先发,雷澈挽手一个剑花,骤地甩出三支剑影,只朝那断魂孟娘劈去,当真又急又快又准,还未等她手中“绽红针”纷飞,那剑锋已划到她的鼻尖。
“碍事,我来!”
谁知那老头掌柜猛将她推开,用双手背上的玄铁堪堪接住了雷澈这一击,只听锵锵锵三声,那玄铁便刻下了三道剑痕。
他受了雷澈三分力,顺势一蹲,腿一个横扫,直攻雷澈下盘,想必是腿脚功夫甚好的,转眼三十二招,招招攻击雷澈膝眼下三寸,力道碎骨。
使了招微雨燕飞,雷澈不急不慢,步履似浮云飘絮,只朝那掌柜的身上用剑,全然是步步紧、招招逼之势,那掌柜连闪带跳,堪堪躲避,最后只得一个回身,破窗而出。
雷澈已在兴头,见唐采青等人都来了,便无后顾之忧,随即追了出去。
而那断魂孟婆使得是毒术,屋外正是大雨倾盆,她自不会在室外打斗,唐采青将其先逼出安余屋外,然后便在廊间与她缠斗起来。
于是,屋里只剩下尹宵雪与刑天看诊,而何玉屏则保护安余。
雷澈和那掌柜立在屋顶,此刻真是雷雨大作,透过灰蒙蒙的雨幕,两人相视而立,一个剑上滴血,一个手上流血。
眯眼,雷澈看着对面的人,刚才那剑,分明是用了力,按理那手臂应当是被砍下的,可谁知,他身上只有伤痕,却不见断臂。
莫不是,力道不够?
剑身一转,水珠皆溅,雷澈手中剑指他“人中”,被他合掌一顶,便顺势长身翻越,自上往下,对他“神庭”、“百会”、“哑门”三大穴依次刺去,半点不错,分毫不差,动作之狠、准,不愧月见山之名,在当今武林实属一流。
若是旁人,被刺此三穴倒地必死,可谁知只听见“叮叮叮”三声金属撞击之声,那掌柜依旧站着,人中神庭的几缕血缓缓流下,很快就被大雨淋了个干净,好似不曾被击中般。
“哈哈哈,‘千秋剑’果然名不虚传。不过,对在下而言,却是无用……”那掌柜几声大笑,然后内力一放,上身衣衫爆裂,露出年轻精壮的身体。
雷澈眉头一皱,透过不甚清晰的雨幕,盯着他刚被砍过的手臂,只见那原本该是白骨红肉的伤口,里面却血肉模糊地露出黑色的骨心。
“在下玄骨饿鬼,见过雷大侠。”黄泉门铜筋铁骨的玄骨饿鬼,朝雷澈吃吃笑道。
“腐肉散?!”将险险避过的衣袖一处细看,便见那黄色的粉末将布腐蚀,而且有向上的趋势,断魂孟娘赶紧把那段袖子撕掉。
“……原来你是唐门之人。”她仔细打量眼前的唐采青,面容俊雅,如琼楼宝树,下手却是如此狠绝,当真不愧是天下毒府唐门人。
“前辈过奖,我唐门虽不能炼取孟水兰,但是还是有些许可用的毒药的。”微微一笑,唐采青那水墨描画的眼,在走道的烛火照耀下当真流光溢彩,仿佛他刚吹的,不是蚀骨腐肉的毒而是甜蜜一般。
断魂孟娘当即心中一沉,使毒者手脚功夫本就不大好,再加上总是在暗行动,明攻实不是她所长。
想她二人本一路追踪安余,事先布下了这客栈的局,可谁知雷澈等人到来,并且还恰恰认识安余,若是对付一个雷澈,或许她的毒,饿鬼的武功,说不定能牵制住……可谁料,竟还有这唐门唐采青,会使剑,亦懂毒,她的飞针毒雾对他都无用。
听着那雨声,断魂孟娘一阵心慌,这种雨夜,她亦无法在室外放出**毒雾,借此逃出这客栈。
屋顶模糊地传来金属相击之声,断魂孟娘更是眉头皱紧,面皮红紫,雷澈实乃绝世高手,饿鬼虽满身铁骨,但是……
她后悔了,太过依赖孟水兰,结果却没察觉唐采青的存在。
本想着能表现一把,谁知……
“唐门小子,老娘的孟水兰,还有另一种用法!”断魂孟娘双手相合,只见紫色的烟雾从她掌心中溢出,那双手也逐渐发黑透紫,看上去甚为可怖。
“……你做了毒人啊。”看着她满是烟气的手,唐采青终于皱了皱眉。
使毒者,或携毒药,或淬毒于暗器,亦或者,取百个中毒之人血,自行服下成为毒人。毒人之毒,杀伤力更大,被其攻击,顷刻间便会毒至全身,当即身亡。
“那我便砍了你的手罢。”一向不喜毒人,唐采青挥剑,冷声说道。
雨哗哗直下,一道闪电撕裂了天际,也把屋顶的两人照的分明。
“你把骨头换了,怎么做的?”雷澈凭着那电光打量着玄骨饿鬼,那些伤口皆被他点穴止住了,只剩下翻出的肉和黑色的骨。
黑骨血肉,当真如同九重黄泉里的鬼怪。
这倒是奇景,故而雷澈也表现出一种格物致知的态度,细细地观察着,眉宇间露出了久违的好奇。
“把骨抽出来,把这龙鳞黑放进去呗。”
龙鳞黑,不腐不锈,不断不折,当真是难寻的材料,而这玄骨饿鬼倒好,得了还把其铸了一身的骨头,听那话调,这换骨当真轻松。
“所以,就算你‘千秋剑’,对这铜经铁骨也没辙。”玄骨饿鬼一身扑来,鹰爪钩左右勾拉,上锁咽喉,下带膝骨,黑刃似疾雨如阴风,势道之锋锐,实乃高手之流。
躲过那鹰爪横拉,雷澈一脚尖点地,顺着屋脊一路往后滑,看似避那锋刃,实在想对付这副铜经铁骨的办法。
直至屋檐之边,脚跟一定,雷澈止步,隔着雨,凑到饿鬼的面前,歪头看着他,说了句:“那你说……如果我把你的肉都削下来,你会死么?”
说罢,还没等饿鬼后退,雷澈便身形一晃,顿时一人分二影,饿鬼大骇,还没等看清,便见无数的剑影如清蝉薄翼,在这雨幕中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
呼啸而来的剑风,冷甚夜雨。
“啊…………………………”
就在那剑锋逼近时,饿鬼忽地听到一声老妪惨叫,回身看那对楼下的断魂孟娘,却见那孟娘从二楼直摔下地。可还没等他移动分毫,便顿感一身的凉意,原来,雷澈的剑早在他回眸时刻,划开万千血口。
“老太婆!”
就当雷澈欲攻他头颈时,却听他一声大呼,声音不复苍老,却是一种年轻、却又绝望的喊声。
剑影千重合一,刀锋搁在饿鬼脖颈,而那饿鬼却直直看着那摔落雨泊的断魂孟娘,似乎身上感觉不到任何的痛苦,也感觉不到雷澈的停顿,雷澈的杀气。
转眸看了眼楼下,雷澈皱眉问:“你……她……”
那饿鬼回头看他,贴着的松皱眼皮下,是一双含水的眼眸,胜过了露之透,雨之清。
长剑移开,雷澈盯着他脖下的身体,淡淡地道:“去吧,至少你们能死在一起。”
饿鬼闻言,黑色的手骨颤颤抬起,朝雷澈一拱,然后便提着最后一股真气,拖着挂着残肉的身体,乒凌乓啷地飞下屋檐,像一段残破的孤魂野鬼,最终跪倒在断魂孟娘声旁。
“老太婆……”饿鬼唤道。
“小泼皮……”孟娘睁眼,看了他,泪便下了,“你的皮呢?”
用那缠着些许肉筋的手骨扯下面具,露出那年轻而昳丽的面庞,他只管垂着头,似笑如哭:“以前你总说,你生我未生,我生你已老……现下,我们夫妻同死,黄泉路上你可得等我,我们一起投胎,一起出生……一起到老。”
“好……好……”断魂孟娘脖颈被割,双手被断,只面如死灰,听了他这话,却含着笑咽下气了。
垂头看了她好一会,那玄骨饿鬼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从她怀里掏出一个圆球。
只见他一扭球体,蓝色的火焰便从球中窜了出来,像蓝色的花朵般蔓延在他们的身体上,那火焰诡异,就连那瓢泼的大雨也浇不息,淋不灭。
“黄泉门密器——冥王火。没想到她还留了一个……”唐采青怔怔地凝着那燃烧着的冰蓝火焰,那雨中、火中紧紧相依的两具骸骨,年纪相差甚远,却是夫妻,不离不弃,生随死守。
此情此景,其悲其烈,如岩下惊雷,正中他心绪。
一时间,在这杀戮之夜,唐门少主大彻大悟。
“……宁同万死碎绮翼,不忍云间两分张……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许……吗?”雷澈亦望那蓝火,仿佛透过那在雨中不熄的火焰,看到了什么。
闻言,唐采青回眸一望,便见雷澈目映幽蓝火光,独自呢喃,带着一种近乎于叹息的语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