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跪，便是整日。

抛下家丁私自进了沈府，醒酒后的家丁找不到自家少爷，生了满心惶恐，私下将整个上京城翻遍不见人影，惶惶中回了裴府，自然惹来主子好一番的呵斥。裴老尚书差了全府的人外出寻找，偏生就不曾想过要去那沈府瞧一瞧，也不知该说是一时疏忽，还是太过信任那江湖郎中的药丸。

自然，总不会寻到人。

真正将上京城翻个遍，只差闯进府衙报官了，正主却又自个跑了回来。三魂七魄像是跑了泰半，浑浑噩噩的，脸色也难看。回了府，话都不说的，人先直挺挺跪了下去。

“爷爷，生儿要娶沈家小姐。”

说是一道惊雷也不为过。

结局自是不会太好。裴老尚书气急攻心，一时倒忘了追究服过药的人怎么就还能记得那点情愫，只晓得将手上端着的杯狠狠掷了出去。青花瓷杯就那么结实砸上裴生的额，碎裂，坠地，响声清脆。

一点鲜红蜿蜒而下。

“你，你好大的胆子！”裴老尚书愤怒至极，语不成章。“怎么敢再给我踏进沈府半步！”

裴生抬首，额上鲜红便入了眼。世界变红艳，也不欲擦去碍眼的红，只拿晶亮的眸子望回来，连带着笑都妖艳。

“当年，您也是这般驱逐爹爹的吗？”

“混账东西！”

裴老尚书恼羞成怒，终究一甩衣袖愤然离去，只留裴生挺直了腰背跪在堂下。没得主子的令，没有人胆敢上前来扶小主子起身。而裴生似也没那起身的心思，只稳稳跪在堂下，垂首时，一点诡异的笑也随之消失不见。

而这一跪，便是整日。

跪的人尚不自觉，身子虽不再挺直，却依旧强撑了那一口气势不肯低头说声知错。看的人身子不曾受罪，心间煎熬却也不曾少。裴老尚书在书房中来回踱步整日不停歇，一副丹青执笔许久却只得空白。小厮更如热锅蚂蚁，只恨不得将庭下台阶踩出洞。

到最后，终究忍不住了，扑通一下跪倒在裴老尚书跟前，眼泪鼻涕纷纷扬扬。

“老爷，奴才求您了，快些松口让少爷起来罢。少爷，少爷他刚刚痊愈，身子还弱得很，再这么折腾下去，只怕。。。只怕。。。呜呜。”

说到最后，小厮只剩嚎哭了。

裴老尚书本想找个台阶放过自个宝贝孙儿，如今被个下人求情，弄巧成拙，憋了整日的不忍登时又化作熊熊怒火。

“让他跪着！就算是跪到死也别指望我能松了口叫他娶沈家的女人进门！我倒要看看，他这逆子能耗到何时！”

闻言，小厮哭得更甚。

裴老尚书被哭得心烦意乱，索性干脆离了书房，只留那聒噪人自个嚎哭。只是，真出了房了，一双脚便自发朝前厅走，按也按不住。及至最后，裴老尚书只能一脸铁青地站在庭下看自个那不孝子固执跪立。

“那沈家女子，你到底看上哪里了？日前你趁我上朝时擅自邀请过府赏花，我也不与你计较。这城中风传沈家女子风华绝代，那日来的也不过中人之姿，怎值得你如此厚待？”裴老尚书沉声，脸色欠佳。“至于那沈府正室所生之女，更不可。”

裴生只当未闻，动也不动。

强硬行不通，裴老尚书缓了缓脸色，循循善诱。

“生儿，爷爷只有你了。听爷爷一句劝，世上女子泛泛，总会有比这沈府女子更为出彩的人存在。只要不是沈府，换做哪家都无妨，爷爷绝不会干涉你一分。”

裴生终于肯抬了头。

烛火摇曳间，额上干涸的血渍透了几分诡异。人笑，眼底却有晶亮溢出。

“当年，您也是这般劝慰父亲的？”

“你！”

虬须急颤了许久方才归于平静。裴老尚书用力吐纳一番后这才压下胸间怒气，勉强维持平静语气再度开口。

“生儿，执迷不悟只会葬送你自己。”

“如果，这便是您所谓的关心。。。”裴生摇摇晃晃站起身，脸上笑意渐次浓深。

“十三年前，你便不该将生儿抛至南疆自生自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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