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吟春这是怎么了?”
“大约是尴尬了。”平舟笑笑,自顾接了沈素卿拈着的帕子。“我自己来便好,不劳烦小姐了。”
沈素卿也没异议,索性摸索着坐到桌边。一时间,房中只剩哗哗水声,古怪的安静。
总算洗净了身子,平舟却舍了一旁干净的衣衫,只捡了自个快要变作碎布的旧衫子披回身上。听到水声顿消,沈素卿随即站起身来,不忘将桌上放着的药箱一并提了起来。
“已经洗好了吗?那就劳烦你到床上躺下可以吗?我替你医治。”
“不用了。”
平舟摇头。知道沈素卿瞧不见,却还是坚持躬身一拜后才缓缓开了口。
“这一身的癞疮,治不好。”
“怎么会?”沈素卿失笑。“只要是病,便没有救不得的法子。先生就信我这一次,可好?”
“若百病皆可治,那当今天子的恶疾怎会数日不见好转?小姐的好意平舟心领了。无以为报,只愿他日小姐有难之时,平舟可以尽绵薄之力。”
“如今便有一难,先生可是愿意帮忙?”沈素卿娥眉轻挑,笑里多了些俏皮。
“小姐但说无妨。”
“请先生代为劝告那讳疾忌医之人,好让那人得以医治,如何?”
平舟微怔。良久,这才无奈一笑,兀自转了身走到床榻前,刚刚穿上身的脏衣也一并除了下来。
“小姐既是不肯信,那就权且一试罢。只是,平舟还是要将狠话说在前面,若是医治无效,小姐不必记挂在心。”
“好。”沈素卿仰了脸笑。“我记住了。”
平舟别过脸,再不搭话。
摸索着到了床前,沈素卿自顾开了药箱。久病成医,为了治自个的目盲,十三年中早已是寻遍天下名医,以致到现今,沈素卿竟也能算得上半个郎中。自然,诊治些癞疮更不在话下。
虽说眼有不便,好在沈素卿心思通透,又不惧脏污,倒也能轻松应对了。小心将那些个癞疮逐一挑破了清出脓血,擦净后再涂了些生肌活血的药,这才轻手包扎起来。平舟一动不动任由沈素卿动作,细眸却是死死盯着床帏间的流苏。
“这一身的癞疮,其实,是受了天谴。”
沈素卿的手一滞。
“家父当年曾断言,我乃乞丐命格,三载富贵九载磨难,如此反复直至命陨。年少轻狂时自是不肯信的,到后来,却也不得不信。及至后来生了这一身的癞疮,才知,原来是家父生平作孽太多,报应便显在了我身上。信与不信,只在小姐你的一念之间。”
“无稽之谈,你也信呢。”沈素卿笑,手间动作又继续起来。“我只知,事在人为。更知,我不会叫你再受这等苦楚。”
“你就不怨恨我?若不是那人给了赛荷珠一张名贯天下的脸,你的娘亲也不会失宠。”
“待你好了,留在这府中吧。”沈素卿不着痕迹转了话题。“那会碰到你的指,觉出上面的茧。我很喜欢音律呢,只是目盲之后便没了机会。如果,如果不嫌弃我这个徒儿愚笨,就留在府中,可好?”
平舟安静凝视沈素卿片刻,许久,这才轻浅一笑。
“三生有幸呵。”
沈素卿显然是放下心来。包扎好后收了药箱站起身,人笑得愈发明艳了。
“刚刚上好药,你也不便多动。今夜先留在这房中歇息吧。”
说完,人已经转了身摸索着走出去。甫出房,腰间陡然一紧,沈素卿的一声惊呼还不曾泄出口的,莲足已经离了地。天旋地转中,身子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木香清绵。
“裴公子就这般喜爱做那梁上君子?”
消了最初的慌乱,沈素卿挣开那人的环抱,神色淡然。
“我倒是羡慕起那乞儿来。”裴生笑,自顾探手来拉扯沈素卿的衣衫。“坐下。”
“放我下去。”沈素卿皱了眉。
“没有拦着你。”裴生懒懒一笑,自顾坐了下来。
沈素卿一时没了话说。裴生倒没拦着她,可身处房檐之上,莫说是目盲,即便能瞧见了,又如何下得去?到最后,也只得郁郁着坐下来,脸色却不觉难看了几分。
“今儿月色不错。”裴生突兀开口。
“三更半夜跑了来,就是为赏月?今儿是朔月,能瞧见什么?”沈素卿扭了头望向夜空,眸中有流光溢彩。
这次却无人搭腔。沈素卿正奇怪着,肩上一沉,尚带着些热度的衣衫就落了下来。还不曾说些什么的,又觉发间多了些分量。下意识抬了手探去,指尖便触到一小块冰冷的物什。
待沈素卿觉出是为何物时,素净的脸上第一次多了些惑。
是一支玉簪。简简单单的一支簪子,通体圆润,只在簪首上雕了小朵樱。沈素卿下意识垂了首,久久无言。
“我会让你重新瞧清这俗世。”裴生自顾望着夜空,脸上瞧不出虚实。“瞧清我。”
沈素卿别过脸。
一时两人都没了话说,只能安静坐定了各怀心事。
月如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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