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生说的倒是不差。

上了西楼凭栏而望，整条东四的热闹便尽收了眼底。说来也是奇怪，楼下明明热闹非凡，真个到了楼上了，却又安静得活似到了异世。再转了眼看楼下时，便颇有些端看人世百态的意味。

裴生虽是出身官宦世家却独没有纨绔子弟的浮夸。约莫是镇日流连于这俗世中，方进店，居然连那店中伙计都是满脸熟络地迎上来，着实叫人吃惊不小。谦谦有礼，进退有度，沈娇鸾看在眼里，心间的欣喜自是更多了几分。

此生能有如此郎君相伴，无憾矣。

“小二哥，只管将你店中的拿手好菜一并呈上来，可别忘了那酒酿的梅子。”裴生笑。

“裴公子，您大可放心，就是少什么也独独不能少您的梅子。上次咱们老板还念叨着，今冬梅子存少了，只怕合不了您心意。这不，剩下那半坛的梅子都叫老板藏了起来，只待您来时专供。”小伙计笑嘻嘻，不忘利索着擦净了桌几斟好茶水。“店里新来几坛杜康，是那酒鬼杜私藏在自家床下的，赶巧被三闻到香了，说什么也给抢了来，只心疼得酒鬼杜哭天抢地的。泥封到现在还没拆，您来上一坛？”

“那可真是好极。”

一说到酒，裴生眼睛都亮了几分，满面春风的模样瞧在沈娇鸾眼中又在心底激起一层涟漪。到如今，沈娇鸾是看一眼爱一分，铺天的爱意止也止不住。大约情人眼里出西施也就到这种地步了。沈素卿瞧不见，又没多话的习惯，坐下后就垂了首，安安静静的像是浑然忘我一般。

“吟春。拜托你一事，可好？”

等小伙计下楼准备酒菜的功夫，裴生转了脸瞧着吟春，浅笑吟吟的样子瞧在吟春眼里却总觉不舒坦。吟春扁扁嘴，不哼声。

裴生只当不见，自顾自话。

“方才在路上忘记了。街头陈记的麻酥鱼味道可是一绝，拿来佐酒实在是美味。就劳烦吟春帮我跑一趟，成不？”

吟春心底哼一声，实在是不想搭理的。却挨不住沈素卿抬了脸看来，眉眼弯弯的已经叫吟春没了摇头的能耐。等沈素卿再一开口，吟春便连哼一声都做不得了。

“快去快回。”沈素卿笑。

眼瞧着吟春心不甘情不愿地走掉，裴生笑笑转脸对上沈娇鸾身后的丫鬟。

“夏。。。？”

“回公子的话，奴婢是夏叶。”丫鬟夏叶规规矩矩回道。

“好名字。”裴生赞。“夏叶，也得劳烦你跑一趟了。街中有家干货店，去帮我买些陈皮过来，可好？”

“奴婢这就去。”

说完，夏叶急急转了身就下楼去。

“陈皮放几块到酒中，能解辛辣却不减酒香。想来，这样娇鸾就能入口了呢。”裴生笑着解释道。“难得出来一次，总归要尽兴才是。”

沈娇鸾略显惊讶地抬了脸，掩不住脸颊上飞起的两片红云。

“原来是为了我？”

“娇鸾以为呢？”裴生眨眨眼。

可好，沈娇鸾脸红到极致。

所谓见好即收。裴生也不多夸赞，兀自站起身来作势就要往楼下走。

“生哥哥，你要去哪里？”沈娇鸾下意识就扯住裴生的衣袖。

“突然想起有东西落在首饰铺子了。”裴生古怪一笑。

“啊，你坐这儿等，我去取。”沈娇鸾却是比裴生速度还要快。“落下什么了？”

“去了就知了。”

沈娇鸾没来由地又是一阵脸红，忙不迭转身就走。

终于，只剩最后两人端坐桌前。

“只剩我们二人了。”

裴生的笑消失得突兀。明明还是那个人，口气也听不出虚实。沈素卿偏偏就是笃定，对面坐着的男人，生了怒。

“她们很快就能回来呢。”沈素卿愈发垂低了首，总不肯再抬头对视。

“我说，只剩我们二人了。”裴生坐下来，晶亮的眸子死死盯着沈素卿。“素卿，抬头，看着我。”

沈素卿却只恨不得将额头磕上桌。

“一直躲着我，是因为目盲，对吗？自觉身有残缺，便刻意忽略。若真是无意，当初邀我过府时，那一袭罗衫与步摇又是为哪般？”

“酒还没上呢，怎么就醉了呢？”

“就这般的讨厌我？讨厌到眼里容不得我？”

裴生冷冷一笑，却又在下一刻突兀伸了手来牢牢抓住沈素卿的指。沈素卿大惊，挣扎一番却脱不得，只能任由裴生拉着自个手往前探去。倒也因着手被擒住，垂了多会的螭首总算抬了起来。

“我的眼中，一直只有一个你。你却看不到我。不，不是你自惭形愧，而是在心底，你瞧不上我，对吗？我的存在，大抵只如那街边伏着的乞儿。素卿，你瞧见了吗？楼下对街的角落里，有一个乞儿。生了满身的癞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在你心中，我却是连那乞儿都不如，对吗？”

沈素卿便什么都说不出了。指尖能触到小块柔滑的肌肤，冰凉却带了些润。那肌肤更似生了魅惑，叫沈素卿忘了再挣扎，只能一任裴生牵着自个儿的指在那肌肤上逡巡。当指尖触到一点温热时，沈素卿猛然惊醒，仓皇着收了手回来，面纱后的容颜大惊失色。

裴生讥笑一声，缓慢转了脸望向了窗外。

“呵，我倒想去做那满身生癞等死的乞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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