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什么血袋这说的都是些什么
血,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更何况还是用来浇花,听着就邪门。
不自觉的,身体比心里诚实,也更机灵,庄东福往后挪了两步。
再看院子里随风招摇的绯爪山茶,只见绿树葱郁,枝干挺拔,猎猎冬风下也不惧严寒,夹杂在树叶间有许多的花苞。
花苞细细,里头包裹着层层叠叠的花瓣,只等天气更冷时候,它便会争先戴雪而绽。
到时满树的绯爪山茶花开,美得惊人,美得妖娆。
庄东福恍然。
难怪这花树养得这样好,原来是有偏方
就是这偏方瘆人了点
此时日头西斜,阳光铺在地上,将花树的影子投下,随着冬风吹来,树木摇晃,地上的影子也跟着摇了起来。
明明是平日看惯的景,因为一句血袋,庄东福盯着地上的影子,只觉得一股深冷从心底涌起,疑心生暗鬼一般。
影子就像一双双鬼手在张牙舞爪,挣扎不停,好似下一刻就要拔地而起,伸出一只只鬼爪,将人的脚腕抓住,拽到地底深处
庄东福打了个寒战,急急别开头,不敢再瞎想。
“没有没有,我都依着你说的话做,大哥你特特交代过了,不能让山茶沾了别的东西,我怎么会违背你的话”
“大哥,你是知道的,从小到大,丽云最听你的话了,你怎么能这样疑心我。”
另一边,许丽云声音的哀哀,带一分幽幽的怨。
细听,她细声下来的声音还有分甜腻的嗔意。
不知是不是冷的,只穿着毛衣的庄东福打了个寒颤,控制不住的,身上激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他颇为无语的瞧了眼许丽云,庆幸爸妈没给他生妹妹。
他知道妈妈和大舅舅感情好,虽然是堂房的兄妹,大舅舅一年十二个月里,有十一个月寄居在寺庙,两人少见少相处,感情却亲厚。
据他爸说,当初送嫁的兄长就是大舅舅,妈妈趴在他背上依依不舍地哭嫁,哭成了泪人儿。
听习惯了许丽云数落人时拔高的声音,瞅惯了她时不时的瞪眼剜人,再听这一下她放柔放低的声音,庄东福这个做儿子的都不习惯。
夹,嗓子有点夹
许风和视若未闻,视线在山茶树上瞧过,又看了看许丽云。
下一刻,他拿着佛珠的手往胸前一靠,左手立掌,右手大拇指飞速地拨动佛珠,狭长的眼微微下垂,口中无声地念着经文。
突然,许风和拨动佛珠的手一顿。
只见他食指和大拇指摩挲着拨到的那颗佛珠,皱着眉头睁开眼睛。
原先该是光滑润泽的紫檀木佛珠,这一刻却有了裂痕。
犹如冰面上起了一道痕,紧接着,只听“咔咔”的声音响起,冰面越裂越大,到了最后,冰块往水下一沉,砸起水花,漾开层层波纹。
许风和手中拨到的那一粒佛珠也裂开了,一刹那间门,气机飞出。
在许丽云和庄东福瞪大又惊恐的目光中,气机犹如飓风,犹如流窜的箭矢,凛凛势凶,朝许丽云的面门击去。
“你没有喂它血肉,那这伤口又是怎么回事”
许风和声音沉沉,没了笑模样,那狭长的眼有几分冷,几分厌。
一道道无形的风在许丽云脸颊一寸远处停滞,撩起她的发丝,直指她右脸边的一道裂口。
许风和沉眼,他一通寻根究底,损了一珠的修行,气机所指之处,就是根源。
许丽云瞳孔急缩,被这离眼睛只一丁半点的东西吓得无法说话,压迫非凡。
庄东福惊魂未定,这、这是什么
他瞅了瞅许丽云,又瞧了瞧许风和,脚步又挪远了两步。
这下,他是不敢再在心里埋汰大舅舅是假和尚了。
就算是假和尚,那也是有真本事的假和尚
佛珠有一颗成了糜粉,许风和好似也添了分憔悴,他手拂了拂,直指许丽云脸颊的那几道气机便散了去,顿时,令人心揪的压迫顿去。
许丽云大松一口气,如从危机四伏中逃出生天,手软脚也软。
“大哥”
“小妹,”许风和叹了口气,放缓语气,面上好似染上了一层霜华。
他抬眼看了绯爪山茶一眼,声音无奈。
“别人不知道,小妹你还不知道吗这一株观音白,它对我到底意味着什么它,它是大哥的命啊。”
后头那一句,许风和的声音很轻,里头有着苦涩和自嘲。
“也是,是我勘不破,枉费了在寺里清修数十载,还是勘不破生死,贪嗔痴,佛家三垢,我起了贪念。”
“贪恋人间门世的点点滴滴。”许风和抬起手,侧头看周围,由清风看到了薄暮,狭长的眼里隐隐有水花,有万般感慨和怅惘。
“我贪这风,贪这光”
最后,他的目光看向许丽云,声音很轻,眼眸往下垂了垂,睫羽微颤,“还贪一个你。”
许丽云一震,目光凄迷,喃喃地唤了一声。
“大哥”
许风和“由始至终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勘破。”
离了几步远的庄东福没有听清,就见他大舅舅撩了嘴皮,好似说了些什么,下一刻,他妈妈就像被触到了什么神经一样,一下就振作了精神。
“不不,大哥,不是你的错,丽云是甘愿的,心甘情愿”
许丽云抬手抚上脸,那儿,被山茶花叶滑过的裂口太浅,才一日的时光,没有敷药也没有贴邦迪创可贴,这会儿,它也已经结了浅浅的疤。
伤口
因为伤口太小,她都没有留意
“是昨天时候”许丽云恍然,急急地朝许风和走了两步。
她想靠近,才抬起手,视线的余光瞥过自己的手。
只见上头染上了岁月的痕迹,忙碌于家务和生活,她的手变得粗糙了,就连原先纤细的指节,也都粗大了几分。
一些人格外得岁月优待,许丽云无缘,许风和就是那得到了眷顾的人,他仍然是年轻模样。
这会儿,因着佛珠破裂,他面上添一分憔悴,不过,这无损他的气质。
只见僧人狭长眼,高鼻梁,薄唇,清癯玉立模样。
无需价格不菲又时新的衣服,只一身微微泛白的僧人灰袍,就衬得他气质不凡,挺拔如松,如山间门走来的清修客。
许丽云自惭形秽了。
她止住脚步,在离许风和两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再看许风和的目光时,她从头发丝,细细地一路往下,最后落在了那略带苍白的唇,眼里有无法和外人说的缱绻。
“大哥,是我不好,昨天在树下时候没有留意,风又大,吹得树枝乱舞,我就被刮蹭了一点皮,落了一两滴的血。”
“我、我也没有想到”
说到后面,许丽云懊恼自己的不小心,说话都吞吐了。
只一两滴血的事,每年时候,许风和给许丽云送来浇花的血,那都是一袋一袋的,许丽云以为,那样才算是喂山茶花血肉。
哪里想到,只刮破了皮,叶子上沾了一两滴血,竟然也算是喂花。
许风和怄得不行。
他微微闭眼,无奈又愤懑。
果然,天数就是如此难改。
再睁眼时,许风和的目光落在院子的山茶树上,“不愧是魑魅魍魉一流,昨日才划破的伤口,想来,你也是昨日才修成的人身。”
“只短短几个小时,竟然就知道使伎俩了
“呵呵”许风和嘲讽一笑,“祖宗捎梦与院子气场不和,容易破家招灾啧话语倒是一套又一套,鬼物就是鬼物,就是成了花鬼,沾了观音白的纯质,也依然诡谲狡猾,诡计信手就拈来。”
“花鬼”许丽云震惊地重复,“是、是她,不不,是它,大权家不聘花了,是它捎的梦”
那个孩子
是那个孩子
“不错。”许风和回得肯定,“是她入了梦,用了祖宗的名头。”
不愧原来便是人身,就是聪慧,和蒙昧单纯无知的花草修成人身就是不一样,狡猾生来的狡猾
许风和看着院子里的花树,又抬头看了看天,眼中有忌惮的神色。
李代桃僵。
眼下,只庆幸这天道尚未察觉自己十八年前的一出李代桃僵。
可是,要是放任下去,难保不会被发现。
如今只有一法了
许风和目光幽幽闪了闪,捏着残损了一颗佛珠的佛珠串,手紧了紧。
末了,他叹了口气,侧头看向许丽云,有些无奈道。
“小妹,这树留不得了,是大哥对不住你”
“不不,大哥你别这么说。”许丽云有一瞬间门的难过。
别人都不知道,在泥土下头,这棵花树的根系深处,曾经化去一小团的骨肉。
她知道。
因为,那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才生下便被装进花盆,填了泥巴,最后种一株观音白的孩子。
花鬼花鬼,许丽云不知道什么是花鬼,不过既然有鬼,必定是有人。
想来,这鬼就是当初那个孩子。
如今留不得花树,不是等于再杀那孩子一次
方才出门时,瞧着庄东福不关心人,躲懒又眼里只看着钱,许丽云回头瞧随风摇摆的花树,有过一瞬间门的百感交集。
如今
许丽云又回头看了一眼花树,视线一转,目光落在挪了几步远,不知两人说着什么,有听没懂,这时一脸发懵的庄东福身上。
她叹了口气。
罢罢,她的孩子只有一个,那就是东福。
十八年前,她从医院抱了东福回家,事情就已经盖棺定论了。
“大哥,你动手吧。”许丽云摇了摇头,说了两人才懂的一句话,“只是一道财运罢了,人比钱重要,在我心里,大哥永远是最要紧的。”
“小妹。”许风和目光闪闪,似有震动。
“好。”许风和不是拖泥带水的人,随着一声好,下一刻,就见他将手中常捏常盘的佛珠串往前一丢。
庄东福瞪大了眼睛,目光顺着佛珠串飞起的痕迹,一路朝山茶树上看去。
只见这串佛珠好像活了过来一样,空中有放大的虚影,宝光灼灼,如巨石一样朝院子里的绯爪山茶压去。
绯爪山茶也似有所觉。
一瞬间门,此处停歇了风,繁茂的山茶树无风却狂乱地摇动,落日的光照在地上,拉长了山茶树的影子。
黑影狂作,如鞭似爪,刺破大地,一路蜿蜒往前,就像有影子要从树里逃窜而出。
“哪里走”许风和低喝了一声。
他盘腿而坐,单手立掌,另一只手虚空拨动佛珠,与此同时,立于山茶花顶上的佛珠被拨动,宝光绽绽,威压更甚。
瞬间门,地上蜿蜒而开的黑影就像被无形的东西拘了回去,“嗖的”一下,黑影如水般往树干中收去。
庄东福惊恐,“啊啊啊”
鬼鬼鬼,树的影子里有鬼
不不不,树干里也生了张人脸,是个女孩子的脸,这会儿,它一点点凸起,一会儿白净的像人,一会儿,那面上又爬上了树干的痕迹,干枯发僵,瞧着痛苦不已。
“救救我。”阿茶痛苦,浑身都在痛,像是火炙,又像水淹,更像泥土倾覆。
恍惚中,它记起了很久之前,自己也有过这样的痛苦。
濒死的痛苦,虽未记事,却因为太过难受而被刻在了灵魂的深处。
口鼻中涌进了泥土,眼睛很重,怎么也睁不开,嘴巴里有土的腥气,泥土糊得它喉头涩然。
它张嘴啼哭,却怎么也发不出声,渐渐的,它没了知觉。
身体被树的根茎插透,汲取血肉,沿着根茎往上,先是主干,然后是分枝,最后是一片片叶子,一点点输送养分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一天,它察觉到了风。
温柔的,自在的
还有那道拉着它的手摇晃,一起在神龛处嬉闹,笑着喊它一声阿茶姐姐的风。
昨日夜里,是它最为快活的一天。
“潘垚”树干上,那张人脸微微阖眼,眼角有一滴泪落下。
庄东福都怔了怔。
鬼也会掉眼泪吗
下一刻,一道黄光从远处飞来,一击打中盘旋在山茶花顶的佛珠上。
瞬间门,此处黄光大盛,将下头的山茶花树牢牢护住。
“阿茶姐姐”潘垚凭空出现在绯爪山茶树树前,声音着急,急急探看。
“潘垚,我有点怕。”这会儿,花鬼伤了元炁,在潘垚掌心漾起的灵炁下,它吃力又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树干上浮起一个身影,只见它半数落在树干中,一半是清丽如仙的女孩子面容,另一半,却是粗糙的褐色树干。
瞅着吓人,说着害怕,却是委屈。
“他上来就打我好疼。”
潘垚也心疼坏了。
“不怕不怕,我找他说理算账”
这么漂亮的阿茶姐姐,告状都可爱,究竟是谁这么心狠,居然舍得这样伤它
潘垚怒瞪向许风和,这一看,她愣了愣。
这大和尚好生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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