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问题来的不急不躁，不温不火，就像是在说着什么家长里短，简简单单。

以至于苏语秋一瞬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延迟了好几秒，她才将笼罩着一层厚厚不解与迷茫的视线，投向叶芷白的眼睛。

她似乎是，希望叶子不要开这种玩笑。

苏语雪走得早...她是可怜人，是小秋到最后也没来得及说感谢的家人。

一生的遗憾，永远无法弥补。

任谁都清楚，逝者已矣。

哈啊...不过苏语秋很清楚，叶子根本就不是那种会拿逝者开玩笑的人。

她这么说，是想帮我彻底摆脱过往那些心理阴影吧。

“谢谢你啊叶子...但是没关系的，我确实有时候还是会梦见苏语雪，就像是能听见她在我耳边说话，会想念和她一块生活的点点滴滴。我要是说能放得下，不在乎了，那肯定是假的...可是生活...总不能因为这个就停住了呀，我那个...那个...抱歉，我...我去拿杯橙汁。”

哎

苏语雪是可怜人。

小秋，你又何尝不是呢。

往往，生者要比死者承受更多。

死者一了百了，生者永世难追。

刚才小秋那是去拿橙汁吗。

叶芷白分明看见她在回头刹那，眼框突然泛红蒙上水雾。

她的回避，只是不想让叶芷白看到她内心脆弱的那面罢了。

小秋拿了两杯橙汁过来。

嘴角还控制不住颤抖的强撑笑容，看得人怪心疼的。

“喝吗！我家这橙汁不是买的，是自己家鲜榨不含添加剂的，不是芷筠不让你喝的那种哦...”

“橙汁等会再说...我刚才说到苏语雪的事情，你听我...”

“啊对了...！我突然想起来！我们...我们要不一会出去走走！我知道小区里有个野猫收容站，我们可以去贡献点猫粮欸！”

“所以说你先等会...我明白你的心情，可是我要说的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

“很重要啊...嗯...叶子要说的话，肯定很重要...抱歉，我...我不该这样的。”

“没有。”

滴滴，答答。

时钟永远在走。

从风筝到深秋，从深秋到雪天，又走过一个个没有白雪的深冬。

但此时的滴滴答答，并不是时钟在运转的声音。

那是大滴大滴的眼泪...滴落在冰冷地面后反弹而起的砸击。

叶芷白先是抬头望着天花板叹了声气，随后主动帮小秋接过她手里的饮料放在桌面。

这样，她就能腾出双手掩面而泣。

至少可以给颤抖单薄的身躯提供一些不多的庇护。

所以说...叶芷白完全理解她的痛苦。

她是见到过当初笃定自己已经死亡的凉姐，眼睛中那深不见底的黑暗。

有时候，人会陷入绝望走过半生，不是说因为遭遇了多大的挫折。

而是在她生命里，有某种重要之物骤然不复存在，那种心如刀绞。

双胞胎姐妹一起来到世间...走着走着，就剩下妹妹自己形单影只。

小秋穿搭风格的改变，无非就是想寻找雪花留在世间的痕迹罢了。

病魔不散，回忆不断。悲痛常在，病魔依然。

病痛不断提醒着小秋，她姐姐是怎么死去的。

而那死亡似乎又在预告，她会是相同的结局。

这种精神与身体的双重煎熬...真的不是精神力足够顽强就能克服的。

小秋已经把自己调整到很乐观的状态。

她已经很努力了。

可是...这样更显得悲哀。

精神力顽强，每天开开心心的。

然后呢？

然后就要用开心的姿态迎接病痛折磨，慢慢等待死亡吗？

——这就是当初苏语雪走过的路。

她病痛缠身的那段时间，肯定比小秋笑得更“灿烂”。

不该是这样的...错根本就不在于她们这对可怜的姐妹

好在，漫漫长夜总会迎来黎明。

久旱天地，终会降下甘霖。

叶芷白的目光逐渐坚韧起来，高冷中徒增一抹凌冽。

那和光玉的简单对视，就是下定决心，要成为那破开黑夜的，微不足道的黎明微光。

不怕你哭。

但我要说的话，你必须要听。

“我不是在安慰你。”

“我也没有要求你接受现实。”

“你看的出来吧...你的父母已经接受不了更多打击了，他们总说你不会有事，说你跟你姐姐的病情不一样，那都是善意的谎言啊...是在安慰你，也是在安慰他们自己罢了。”

“你自己也明白的吧...在墓园那时候...你随时都会有死去的风险，跟你姐姐没有区别。”

每个字，每句话，都没有半分虚假。

小秋双臂环抱住自己的身体，发颤发抖，害怕不舍，哭的梨花带雨。

她知道啊...她自己的身体状况，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她知道爸爸妈妈总是在骗自己。

她也知道当初姐姐的离开，也是在这种哄说里走向的终局。

可是...除此之外，能有什么办法呢！

不这样说，难道要爸爸妈妈直白地告诉自己，我快死了吗！

叶芷白的冷言冷语，已经说完了。

而此刻她慢慢抬手。

将它覆盖在小秋的脑袋上边...尽可能轻缓地揉动。“冰冷”少女的声音之中，竟少见地盈满轻柔春风拂面。

“哭出来也好...你想，明知道父母在骗你，自己还配合着这种善意的谎言表演坚强...这样的每一天...肯定很累吧。”

“就是很累啊...我明明都要死了...还要顾及爸爸妈妈的情绪...可是谁让我放不下他们...他们也放不下我...叶子...叶子...我真的好累，到底都多少年了...好累呀，我想抱抱...行吗...”

“来...抱抱，辛苦你了。”

叶芷白半弯下腰，将颤抖不止的小秋拥揽入怀。

努力的孩子，当然值得一个怀抱。

光玉喵蹲坐在地上看着她们，很骄傲地扫视对面那些不明所以的猫咪。

怎么说，你们这些猫形生物，哼哼，看见我家叶芷白多厉害了吧！

叶芷白虽然是这样说了。

可是啊小秋。

我说这些，可不是在说让你安心等死哦...？

你想死，恐怕都没有那么容易。

这句话显得有些突兀，却又来的恰到好处。

“可是呢...为什么这么多年，你还活着，并没有死去。”

“我不知道...”小秋扑在怀抱里摄取温度，奶声奶气，“兴许是...运气好吧，才没死的那么快。”

“不对。”

你爸爸妈妈可都跟我说过了哦？

你的实际病情，实际上一点都不比你姐姐要轻。

可是，她住院了，你没住院。

她死在中学阶段，而你活过成年。

她发病就是苦苦挣扎，你发病总能化险为夷，很快痛苦就会消散。

你真以为，这些都是巧合吗？

小秋在叶芷白的怀里，左蹭右蹭的脑袋却是突然一个停顿。

她喃喃自语着...说着些毫无根据的话。

“可是...真的很奇怪，我有好多次都以为自己肯定...然后就昏过去断片了，再醒来之后就没事...不...欸...？”

“没事...不想去想，就不用细想了。”

你呀，只是以前不敢去想而已。

仔细一斟酌，是不是就突然发觉有点神奇啦？

凡事可没有那么多的巧合。

你总是风雨无恙。

那是因为...有人和你一起在风雨里抗啊。

撑住小秋无力娇小的双肩，让她暂且从怀里出来。

小秋虽然看着很不愿意离开，但还是乖乖的站在对面低着头。

叶芷白现在的心情是比较澎湃的。

因为...！她可是马上要告诉小秋这件大事，这真的是个大惊喜！

能作为亲口说出这件人生幸事的人，叶芷白深感荣幸。

飘然然之间，叶芷白伸出手指。

居然

轻轻点在了小秋草莓睡衣——平坦的左侧小胸脯正中间的位置。

“事实上在你...”

“呀...！叶子你突然...突然做什么！”

小秋就跟触电一般炸毛，哐哐哐连续后退几步，吓得拖鞋都掉了。

她满脸通红双手护住自己的胸口，那目光，不敢置信，但又有些懊恼自己的后退行为。

啊

叶芷白低头看看自己的手，一阵无语。

哎...所以说，人就不能飘飘然忘乎所以。

还有就是，小秋你别怪我，你那胸实在是没有存在感，让我刚刚一瞬间忘记了那是胸。

真的抱歉！！

咳哼~这个小插曲是个失误。

但是话是要说明白的呀。

叶芷白再度抬手，这次没有去触碰到小秋的身体。

但依旧指向了她的胸口。

实际上，那不是在指她的胸。

指的是她的内心。

“苏语雪的灵魂，一直存在于你的身体里，在你睡着的时候，她就会出现。”

“很多次，你觉得自己要不行了，都是她在替你调节，因为她对于这个病怎么调理，有经验。”

“不只是她自己在抗，在你没有昏倒的时候，你自己已经承受了大部分的痛苦，再由苏语雪来收尾调节，据她自己所说，这就并不算难事了。综上所述，你能平安无事，是你们姐妹俩一起努力承担的结果。”

想了想，叶芷白觉得还是告诉她这句话吧，让她安心点。

只不过，这可不是善意的谎言。

这是真真切切的事实。

“所以...小秋，你没那么容易死去，就算你扛不住，也有你姐姐在给你当后盾，嗯...她肯定做得到，我有这种直觉。”

她保证过，一定会守护好妹妹。

没想到，这个生前没有实现的愿望，反而在死后实现的淋漓尽致。

哈哈哈，这么说起来，真不知道这场病到底是福还是祸了！

看看小秋是个啥反应。

还真是预料之中的茫然震惊。

苏萝莉嘴巴微微张开，忘记眨眼的样子，属实是蛮可爱的。

嗯

嗯？！

叶芷白赶紧跨步往前，打落小秋要撩开自己草莓睡衣的小手。

“你掀衣服干嘛...？”

“不是...叶子你不是说...苏语雪在我身上...我找找...？”

“你个憨憨，不是在你身上，是在你精神里，精神懂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