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悬皎月华，佳人伫月下。

初顾两无言，再顾是惊吓！

别管什么好诗不好诗。

总之，这就是苏语秋冷不防转回头，又冷不防看见那近在眼前突然出现的“佳人”时，心情里最真实的写照。

她妈妈唐雨竹也吓了一大跳。

她没防备啊，听见语秋的惊呼，她往旁边一转头

哦豁？！这旁边什么时候飘过来一个大活人啊？！

她下意识往旁边一躲，结果另一边，又突然飘出另一个大活人！

这还带围堵的哇！

那是稍晚一些，从另一边登上台阶的筠儿，筠儿是没想到姐姐那么果断就直接登上台阶了，所以就上来稍微晚了点。

而借着月光，看清来者是两位少女，然后看清少女们的容貌与气质过后。

唐雨竹那害怕的心思才

——才更害怕了！

这俩姑娘，怎么好看到不像人啊？这大晚上的，是不是真碰到鬼了？！

好在，成年人有成年人的矜持。

唐雨竹不知道自家闺女为什么突然愣住了，不说话了，但是她身为母亲，肯定是要挡在最前方，规避一切风险。

“那个...两...两位姑娘？你们这是...？”

唐雨竹只见那位银发绝美的少女皱了皱眉。

她保持着冰冷的神情，样子好像非常不耐烦。

何止不耐烦。

简直像是在生气！

噫！

果然...果然是来者不善吧！

并不是。

叶芷白皱眉，只是因为她社交能力为负数，话到嘴边却不知道咋说了。

首先，我开口说话是要先说称呼吧。

我猜她是小秋的妈妈，所以我该喊伯母或者喊阿姨，这是没错的，但是这只是我猜的呀！

这位阿姨看起来很年轻，保养的很好，万一是小秋比较年长的姐姐，或者压根和她没什么关系，那我乱喊阿姨是不是很没有礼貌啊！

也正因如此，叶芷白才深刻皱眉，她皱的不是眉，那是抨击自己言语能力不争气的悔恨。

但你以为，有筠儿跟着，她会在一旁看着不说话吗

那自然不是，在姐姐表现出不想（实则是不能）搭话的那一刻，她就往旁边挪动一步，站到了叶芷白身旁。

双手交叠握在身前，微微点头示意，黑色长发随风微微摆动，大家族之风，气度不凡。

“您好，抱歉我们过来的时机似乎不太好，吓到您了吧，嗯...我们没有恶意的，这位是我姐姐，而那边那位可爱的女生，是我姐姐的朋友，是叫苏语秋小姐吧？我们路过，遇到熟人，所以想过来打个招呼。”

nice啊筠儿！

我这废物行走在外，真的全靠你了！

学到了学到了，不知道怎么称呼的时候，索性就直接不称呼，直接喊一句“您”，这不寒碜，还稳妥，万无一失。

闻言，唐雨竹攥住手里的信封先是愣了一下，她观察了一眼面前黑发少女身旁站着的那位气质冷到冰封三尺的银发少女。

随后不久，她就反应过来，连忙招呼起身后的女儿。

“语秋？这孩子，怎么还愣住了呢？快来打个招呼，听说这位姑娘是你的朋友呀？怎么也没听你跟我说起过呢。”

“来...来了！”

苏萝莉从她所站的石台上一跃而下。

但因为情绪导致的身体僵硬，差点没站稳摔倒。

唐雨竹和叶芷白都下意识想去搀扶，但还好，小秋只是踉跄了一下，就急速调整稳住了身形。

总体来说，萝莉这种生物因为重心低，底盘稳，摔倒的几率还是不高的。

等她摘下大耳机挂到脖颈，小碎步跑到近前，才能看清，她今天的穿着打扮依旧是酷酷的风格。

一件小号白色拉链带天鹅纹饰的棒球衫，配上黑色系的七分休闲裤和运动鞋，整只萝莉都有种清爽活力的律动感。

苏语秋还跟不敢相信一般，跑到跟前歪歪头，对着叶芷白观察了一番，似乎她是想在震惊中确认，这到底是不是本尊。

还是叶芷筠突然往两人中间含蓄一站，才打断了小秋继续观察的路径。

差不多看两眼就得了...懂不懂点到为止。

由此，苏语秋总算是确认了事实。

呜...叶子的妹妹还是跟上回见到的时候一样吓人，这气势，简直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

“叶子...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呀？！真的好巧！啊...妈！我还没跟你介绍过吧，这位是叶子，是我的朋友。”

“叶...叶子？是姓叶，名字叫子吗？真是...很新奇的名字哈？挺好听的。”

“不是啦！叶子是网名，真名叫叶芷白，我们经常在网上聊天的，还记得吗！就是上次我去漫展说要见的网友，就是这位！”

“哦哦原来如此！叶小姐你好你好，我早就听我家语秋介绍过你了，之前那次你们出去玩，我去接她也没机会和你见一面，今天算是见到了，多谢你那天照顾语秋了！”

“没...没有的事，您客气了。”

震惊到惊喜，总有一个迅速的转化过程。

苏语秋就是。

她刚刚还没反应过来，而现在已经完全进入状态，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叶子，她仿若能容下三千世界的樱眸之中不知绽放出多少的光彩！

看得出来，她很激动。

她好几天也没有这么激动过了。

虽然叶芷白不太明白，她为何会这么激动。

“话说话说！叶子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呀！”

“路过...正好看见你，就过来了。”

“那真的好巧嗷！嘿嘿...明明上次咱们约好见面，在漫展馆门口面对面都不敢认，这回就是一个背影，你就把我给认出来了呀！”

“见过了，就认识了。”

“我懂，就像是不可视境界线，见不到的时候找不到，见过一次就门清了，扫一眼就能看见，对吧？”

“不可视...？哦你说那个番啊，这么说...也对？”

“那是！”

筠儿双臂环抱胸前。

她手指敲击自己胳膊的频率，也是她不自觉拉近和姐姐之间身距的进行时。

悄悄靠近...悄悄靠近！

筠儿雷达...总觉得有些危险！

待筠儿的身位已经悄悄且小心，神不知鬼不觉站到了足以宣誓主权的范围内。

叶芷白也正好又开口说话了。

而这次说的不再是闲谈。

而是正题。

“嗯...巧是挺巧，可是小秋，我过来不只是为了打招呼的。”

“啊~我懂我懂~你是说上回在漫展买的那些...哦豁！抱歉~在这可不能说哈。”

本子的事，在这提起来岂不是天崩地裂。

叶子那边有妹妹，我这边有妈妈，这要是贸然提起本子，就啥都没了。

可叶芷白现在想说的，并不是这些。

她抬头又看了眼身后的医院，现在的天色比刚才更晚了些，已经完全变黑下来。

“不是...我是想问一下，这个点了，你来医院，是身体不舒服吗？刚才听见阿姨说‘复查’什么的，是上次你提起的哮喘吗？我是说...你上回说不严重，实际是不是还蛮严重的？”

“！”

哗啦啦！

小秋手中档案里的药片和纸张互相碰撞，发出一阵不小的动静。

这是因为那档案袋，突然就被小秋单手从身前藏到了身后。

——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的行动。

她手里的劲原本就不大，可依旧把那档案袋捏出了层层褶皱和颤抖。

她突然往后退了一小步。

明明刚才还是兴奋地凑近过来，这一瞬间，就突然跟泄了气的气球一般，笑容也迅速在脸上褪去消逝。

坏...坏了，刚才太兴奋，忘了这里是哪了。

隔得这么远还能稍稍嗅到的消毒水味，在疯狂她提醒这里是医院的事实。

见她是这个反应，叶芷白更是困惑。

“小秋？”

“啊...！确实是复查哦？”

苏语秋额头有一层虚汗，强撑起一个并不自然的笑容，用没有背到身后的那只手竖起一根食指解释道。

“是...是这样的叶子，你看，哮喘这种病，说病不是病，病起来就很要命。我今天就是来复查的哦？为了避免哮喘恶化嘛，看看是过敏性的还是怎么样，及时的观察，是很有必要的。”

“那...检查的结果呢？”

“稳定！非常稳定，医生说多休息多喝水，甚至还说轻微到没有复查的必要呢。”

“那就...呃，不对，可是我看你...手里的检查报告也不少，那个档案袋，那么大。”

“看...看着多，其实也就是个挂号单啦！这里单据再少也会给档案袋的！你交个费还有档案袋可以领呢。”“......”

那这医院可真是铺张浪费，纸浆资源禀赋充足。

关于病情严重不严重的部分，苏语秋可没有撒谎。

因为，医生就是这么说的。

嗯...一直都是这么说的。

医生都说——根本算不上是疾病。

苏语秋说的很轻巧。

可别说是观察力敏锐的叶芷筠了，就连叶芷白，都觉得有种违和感。

轻微的哮喘，连复查都不需要...？

那你说话的时候冒什么虚汗啊！

看你这么虚，就不光是哮喘的事吧！

首先你这肾脾肺，就可能不大中用。

唐雨竹一直在旁边观察着这一切。

她眼中闪烁不定的怜悯，尽皆都是朝向自己的女儿。

望见语秋那额角的汗，你让一个当母亲的，如何视而不见呢

“语秋...”

“嗯？怎么了妈。”

“这位叶小姐，是你信得过的朋友吗？”

“那肯定是啊，妈你在说什么呢，叶子肯定是我最好的朋友...！呃...不是，啊也不是不是！这话总觉得说出来有点不好意思啊？当我没说！嗯嗯...不过信得过，那肯定是绝对信得过的啦。”

上次漫展的时候叶芷白就发现了，小秋偶尔会有这种性格别扭的时候。

不过叶芷白也挺好奇，阿姨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三人的目光同时转向唐雨竹。

唐雨竹以一种极其含蓄的，微含着道歉神色的目光看了眼女儿。

随后，她的眼神坚定起来，直视向叶芷白。

“叶小姐，多谢你不嫌弃和语秋做朋友，但是呢...和她当朋友，有些事情，我作为母亲，不得不嘱咐你们几句，如果你真的也把语秋当朋友，那阿姨希望你能认真听进去。”

“嗯，您说。”

哦哦，这个我知道。

就是见到朋友家长的时候，对方会嘱咐出门玩注意安全，绕开湖水，还有注意别和陌生人搭话这类老生常谈的絮叨呗！

然而。

唐雨竹稍作等候，说出的话，却是语出惊人。

“我希望你和语秋出去玩的时候...多照顾照顾她，不要突然吓唬她，也不要带她去可以造成情绪剧烈起伏的游玩项目，走路的时候，可以照顾她的步伐走慢点，别让她着急，还有就是...”

“妈？”

唐雨竹的语速突然急促了许多。

她就仿佛是担心说不完似的。

“还有就是，提醒她吃药，这孩子有时候会忘记吃药，她不常出门的，一出门肯定更不管不顾，看在朋友的面子上，你一定要盯好她，因为她这些药，根本就不是治什么咳喘，而是...”

“妈！”

“欸？”

从一阵局促的诉说中缓过神，唐雨竹再稍稍低头望向面前时。

心碎成了许多片。

语秋她嘴唇颤抖不止。

满眼的泪珠紧紧盯着自己。

刚才那声所谓的“怒吼”根本就没有喊出哪怕一点怒气。

相反，那是在要求，或者说，是在请求自己。

不要再继续说完了。

妈...你这是突然在讲些什么啊。

我只是想和叶子普普通通成为朋友啊...当那种最普通的朋友。

她不是大小姐。

我也不是什么病号。

只是叶子和小秋而已。

这真的这么难吗

为什么非要告诉全天下，我是个病人呢？

小秋不想当病人...她真的不想。

可开弓真的会有回头箭吗？

不会有的。

叶芷白往前迈了一步，这一步是在鼓励唐雨竹坚定信念。

“阿姨，请您说完。”

“我...不...还是算了吧...”

“阿姨。”

叶芷白先是看了眼动摇的小秋。

她仅仅和叶芷白对视了一眼，不知道是在掩藏泪水还是怎样，她耷拉下脑袋，咬着牙把脑袋扭向一边。

抱歉小秋。

有些话，我可能要过会才能听你说。

叶芷白重新扭头朝向唐雨竹，唐雨竹现在的动摇程度不亚于小秋。

“阿姨，请您一定要把话讲完，您一开始是对的，呃...我不知道该怎么讲，总之，您要讲，才是对的。”

姐姐讲不明白，筠儿自然会帮忙补全。

“姐姐说的对，虽然我不想这样说...但是姐姐和这位苏同学，以后肯定还会有需要一起外出的机会。听您的意思，苏同学是有什么隐瞒的疾病是吗？既然如此，就请务必不要隐瞒，万一到时候因为信息不对称出现了什么问题，照顾不周，影响了苏同学的健康，那我们后悔都来不及，我们谁也不想看到那样的结果，对吗。”

“是的...我都明白的，就因为明白才...哎...！”

语秋啊。

你如果有怨气，回家怎么骂妈妈都行。

可是至少现在，身为你的母亲，我必须以你的健康为优先。

唐雨竹有气无力地，几乎都握不稳手里的信封。

她微微仰头朝向一望无际的天穹。

那未知的混沌，看不到边际。

满城的光亮，照不进天空分毫。

“嗯...我家语秋呀，其实是有些遗传病症的，一句两句讲不清楚，没有什么根源，只是会时不时地心脏痛，咳嗽，还伴随有一些别的不适。”

“很严重吗...”

“不严重。”唐雨竹说这句话的时候，可能并没有多少底气吧，“不严重但是她受罪呀...而且如果有严重的外界刺激，是有可能会导致很可怕的后果...”

“您指的是...？”

“孩子。”唐雨竹朝向叶芷白苦笑时的表情，真的有些惨白，“有些话...当母亲的没法说出口，你也不要再问了。比起想那些没用的事情，我们都该坚信，那种情况是没有可能会发生的，医生也说了...没有问题，那就不会有问题的，对吗？”

啪嗒。

小秋的方向，有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吸引了叶芷白的注意。

那是她手里的档案袋没有抓稳，掉落在地面发出的声响。

档案袋的纽扣并没有扣紧。

里边的文件，也随之洒落一地。

叶芷白不经意间一瞥，心也随之揪起。

——大生化查血化验单。

——ct检查报告单。

——肺部胸透报告单。

——常规血红蛋白测订单。

零零散散，许多张扎眼的体检项目散落，苏语秋都来不及擦干眼角的泪痕，就发出一声惊呼后连忙蹲下娇小的身躯把那些单子揽在一起。

紧紧地，不管不顾，抱在怀里，纵然单子散乱，也无心整理。

她那空洞的眼神...仿佛小秋自己也知道，她只是在做无用功罢了。

厚厚的云层随风而飘。

逐渐遮住了本就不明亮的月光。

天气预报说。

今夜，晴转多云。

苏语秋脑子里嗡嗡作响，四周的声音都随着情绪的激昂而涣散。

她未曾想到今夜的偶遇，会是这样的境况。

“咳，咳咳...”

一阵轻咳，咳不散漫天云层。

胸口也在隐隐发闷，发痛

苏语秋低着头，她不敢抬头。

也已经渐渐不想去听清妈妈的呼唤。

可是...不久。

她感觉前方迎面扑来的风，好像止住了。

诶？

有人站到前边。

自然会挡住风的流向。

待苏语秋顶着樱发刘海缓慢抬头，视线与听觉逐渐稳定之时。

代替于明月，是一张比明月更皎洁的面容。

它不会发光，却有着月亮没有的温度。

身体的不适感在急速褪去。

因为她听到了，这即便没有起伏，却又好似有万般起伏的声线。

“站得起来吗，嗯...不用站起来，这样，我们就能说说话了。”

额头与额头相齐平。

不是因为苏语秋站起来了。

而是因为叶芷白，一边接过苏语秋手里的检测单，一边以同样的姿势，蹲在她面前。

至少这样，就能面对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