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王朱由检轻装简行回了京城,不仅将一大笔官员孝敬的金银留给了姚龙,还将身边的亲卫家兵统统留了下来,可姚龙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站在城门口呆呆地也不知想些什么,忽然没在意身后官员的窃窃私语。
“九品代理知府,简直是开玩笑,就算是王爷也不能这样违制行事啊!”“小声点,你不想活了,没听街头巷尾的传闻吗,这小年轻可不好惹,杀起人来连眉头都不带皱的。”“那又怎么样,治理一府之地,仅凭着功夫能行么,我看瑞洲迟早要步樊阳后尘。”“老弟,你这操得哪门子心啊,咱们干好自己的本分就是了,谁来领头对咱们还不一样?你以为左通判就能收拾得了这个烂摊子了?”“听说为了安置流民,左旭连老丈人的棺材本都偷了来,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那还有假,府库早被黄大炜掏了个精光,要钱没钱要粮没粮,这代理知府能好当吗?”“嘘,嘘,你们几个别在这嚼舌根了,新官上任也有三把火,指不定又有咱们一番苦头吃咯。”
远处山峦跌宕、乌云如涛,太阳仿佛煮熟的蛋黄般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姚龙轻轻叹了口气,转过身瞪了一眼那些絮叨的官员,抬起手将刘举唤到跟前,问到:“还没有诗茹的下落吗?”
重新穿上了七品知县官袍的刘举脸上没有半分喜色,反而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他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回答道:“所有安置流民的地方都搜遍了,也没找到诗茹姑娘,曹郎中家里也安排了人手盯着,到现在也未见到她来。”
姚龙皱着眉头,“找人还是需要地头蛇帮忙,这事你找人去办,今夜天黑之前,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听清楚没有?”
刘举知道他现在心情极度不爽,陪着小心道:“属下明白,一个时辰前已经把蛇头带到衙门喝茶了,相信不用多久便会有诗茹姑娘的消息……”
姚龙微微点头,“如果柳如是死了,我也就没有继续留在瑞州的必要了,自然更没有脸去京城见王爷,至于你,到时候就穿着这身官服自杀算了,也省得我亲自动手。”
额头冒着冷汗,刘举可不敢把姚龙的话当作玩笑,慌不迭说道:“老爷放心,诗茹姑娘决不会有什么闪失的,柳姑娘的病也定然能够治好。”
姚龙懒得再吓唬他,瞧见畏畏缩缩的左旭在城门口踮着脚朝自己望过来,似乎有什么事情,便问道:“夫人还在继续做善事派发粮食吗?”
刘举俨然成了他的管家,想都没想就答道:“从清晨到现在,前后总共派发出去十二车粮食,估计耗银在万两左右,而且粮食的价格每次都要翻一番,再这样下去,老爷的全副身家都得被那些奸商给掏空了。”
姚龙苦笑道:“唉,纸鸢什么都好,就是生了一幅烂好人的心肠,这安置流民原本是朝廷的事情,现在却要我来掏银子!走,去问问那个左旭,我就不相信衙门一分银粮都拿不出来。”
鼻青脸肿的左旭显然没少挨老丈人的拳头,见到姚龙朝自己走来,立刻迎了上去作揖道:“卑职通判左旭,见过知府大人!”
姚龙还真有些不习惯这个称呼,鼻子里哼哼两声,摆摆手算是回了礼,直奔主题问道:“左大人,安置流民的事情可是王爷几天前就交待给了你的,怎么到现在也没看你有什么举动,救济流民的粮食呢?”
左旭含含糊糊不知如何回答,这时有个良知还未泯灭的年轻官员替他答道:“知府大人,这可怪不得左大人办事不力啊,瑞州的府库老早就被狗官黄大炜他们给掏了个精光,这些天信王爷他们的用度还是左大人自己贴的银子呢。”
姚龙一愣,没想到还有这样憨实的官员,不由对左旭有了几分好感,托着他的胳膊说道:“此话当真么?”
原以为信王一走,自己便能想办法把窟窿补上,没料到信王却留下个姚龙替了自己的代理知府,左旭正忐忑不安呢,听到这话顿时松了口气,急忙点头道:“是的,是的,府库早就空了,早就空了……幸亏知府夫人菩萨心肠,在这种紧要关头施以援手,还不知有多少百姓要活活饿死呢。”
“饿死事小,纠集在一起闹事才真是大麻烦呀!”那个低级官员冷不丁右插了一句嘴。
姚龙唉地叹口气,“我家也没有余粮啊!这样下去可不成……左大人,你对府衙的事务比较熟悉,就由你带人去抄家,抄家所得全部充公用以安置流民!”
“抄家?”左旭眨了眨眼睛,“大人,抄谁的家啊?”
姚龙心想一不做二不休,反正瑞州已经乱成这样了,干脆来个大清洗,省得紧要关头有人在背后给自己捅刀子,“凡是跟着黄大炜失踪的官员,一个不要落下,全都给我抄了!男丁送到城外去修箭塔,女的集中起来现场拍卖——”
话还未说完,立刻就有三四人哭嚎着冲过来跪在地上,抱着姚龙的腿嘶喊,“大人冤枉啊,我家兄弟从未贪墨过半分银子啊!”“请大人明察啊,我父亲兢兢业业为官,在百姓当中的名声一向很好,这次却被黄大炜这狗官强行拉去了樊阳,他绝不是贪官啊……”
哭笑不得的姚龙没心思听他们的鬼哭狼嚎,抬手一指那喜欢多嘴的青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青年正满脸不屑地瞅着那些跪在地上的官员,闻言愣了愣,浅笑着拱手道:“卑职瑞州推官贾思明,见过知府大人。”
姚龙不相信地上下打量他,狐疑道:“推官?你才多大年纪啊?”
贾思明微微一笑,答道:“卑职比大人还要稍长几岁呢——”那意思再明显不过,既然你能做知府,我年纪比你大,为何做不得推官?
姚龙哈哈大笑,指着贾思明道:“好,抄家的事情就交给你来办,正好你是推官,背起大明律法来比谁都强。”
贾思明无所谓地点点头,瞟了一眼那些还在干嚎的官员,“大人,不分清红皂白,一概全部抄家么?”
姚龙嗯了一声,“樊阳那套把戏我亲眼见过,能眼巴巴跑去送死的,不会有什么好货色,全都抄了!”
贾思明又问道:“那家中幼儿如何处置?”
姚龙愣了愣,笑道;“孩子让原配抚养,每家按人头分发十两白银。”
贾思明眼睛猛地一亮,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卑职明白了!”
瑞州算是小府,官员并不多,刨去那些失踪的以及在家里等着到城外修箭塔的,堪堪将不算太小的衙门公堂跪满,而姚龙煞有介事地坐在公堂之上,手中把玩着惊堂木,平心静气地看着他们,慢声说道:“我这人没有你们想得那样不好说话,只要顺着我的意,不给我找麻烦,我也绝不会故意刁难谁……信王殿下信任我,将偌大个瑞州府交给我打理,我自然要尽心尽力,不能辜负他的厚望,所以我也希望大家能尽心尽力,不要让我失望!”
跪在堂下的陆毅是唯一一个因为姚龙能留下来而欢喜的人,闻言抬起头来,笑嘻嘻道:“姚大人,别的事情我也帮不上忙,能做的也就是尽快重新将瑞州卫充实起来,赶在僵尸再次作乱之前,做好充分的准备。只不过,这军饷,怕是还要大人多多费心,总不能让兄弟们饿着肚子去拼命吧!”
你个讨债鬼,开口就知道要银子!姚龙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狠狠钉了陆毅一眼,看向将头埋在胸前的左旭,咳嗽一声道:“左大人,陆指挥问我要银子,那我也只能问你要了。”
左旭就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事,却也不能装作没听见,苦着脸抬起头,“不是卑职有意推脱,实在是拿不出来啊……对了,贾推官不是要抄好几个贪官的家吗,大人何不问他要?”
跪得双腿发麻,贾思明顺势站了起来,同样一脸的无可奈何,“四千多张嘴巴等着吃饭,往周边采买粮食的人又还没回来,现在城里粮食的价格都快涨上天了,抄家抄出来的银两都还不知道够不够呢,哪有闲钱给陆大人?齐大人,你征收上来的税银还有一部分存在钱庄吧,何不去出来应应急?”
愁眉苦脸的齐大人支支吾吾半天,“哪还有什么税银,黄大炜年前就从我这支走了,不相信我拿凭条给你看!左大人前两天还从我这借了三百两纹银,那可是我偷偷从夫人的嫁妆里取出来的……”
左旭一听,老脸立刻红了起来,尴尬地说:“齐大人提这档子事干嘛,我还能赖了你的银子不成?”
姚龙看着他们在那争来争去,心里却没有半点恼火,心想这一帮子官员虽然不见得清廉,却也并没有跟黄大炜同流合污,而且多多少少也算是真心想半点好事,不由拿着惊堂木敲了敲,笑道:“好了,好了,一个个就知道哭穷,难道不能想点别的法子吗?”
堂下大眼瞪小眼,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半天齐刷刷一声叹息,抬起头又都朝姚龙看了过来。
身家虽然还富裕得很,但也架不住嘴多啊,难道让自己一个人支撑整个瑞州府的花销,那还不立刻被打回穷光蛋的原型啊?思量再三,姚龙将目光停在了陆毅脸上,“陆大人,我看是不是你这边是不是先缓一缓,等布政使拨发的银粮到了,再重新组建瑞州卫也不迟吧?”
既然连黄大炜都去了樊阳,谁知道布政使江道元是不是还活着,陆毅自然不肯答应,梗着脖子说道:“大人,这怎么成?征兵的事情愈早愈好,若是再拖下去,万一僵尸来了,难道让大人你单枪匹马独守城门吗?”
姚龙恼火地瞪着陆毅,心想真有那么一天,你也跑不了!猛地抬手一指跪在最后面的那个胖子,大声说道:“刘举,你缩在后面连屁都不放一个,赶紧出出主意啊?”
眼瞅着天就要黑了,可还是没有诗茹的消息传来,刘举急得就差没哭爹喊娘了,哪还有心思管这些事情,随口说道:“直接从流民当中征兵不就行了?总不成让他们张着嘴巴吃干饭吧?”
整个公堂刷地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很奇怪,怎么自己就没想到呢,而姚龙则点点头,又问:“流民加起来不到四千人,其中还有妇孺老人,能征得了多少人马?”
刘举欲言又止,想了想说道:“重新组建瑞州卫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暂时现在流民当中征兵,说不定过几天朝廷拨下来的银粮到了呢!”
姚龙知道刘举有些话不好当众跟自己说,于是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今天就到这,反正大家用心当差,只要度过目前这个难关,朝廷自然会有封赏……若是有人不好好办事,反而想这跑路,那就别怪我姚龙翻脸,到时候下场就不是出城修修塔楼这么简单的了!”
“是——”一众官员齐声唱诺,姚龙冲陆毅和贾思明使了个眼色,转身朝后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