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师言追出门外,道:“尉迟前辈,你不要紧吧?”
尉迟玄苦笑了一下,道:“无妨。”跨上那匹黄马。门前围观的南诏使团诸人赶忙让路,大繁树仰头冲尉迟玄道:“你果然厉害,听说就算万箭齐发,你也只消这么手一抱,就能倒射回去。”
尉迟玄笑了笑:“那是吹牛。”一拱手,“方才多有得罪,莫怪。”两腿一夹,胯下黄马抖擞鬃毛,冲进细雨丝丝的夜色中,马蹄声渐渐远去。
安雪莲也冲到大门外,向着尉迟玄离去的方向尖叫道:“尉迟玄,你死期不远了。”又扑到朱邪元翼身上放声大哭。结藏将桌上朱邪长云的首级收入背囊,对安雪莲道:“少夫人,咱们这便走吧,此处不宜久留。”
安雪莲猛地站直身子,神色狂乱,语无伦次地骂起朱邪赤心来:“我不走我不走,朱邪赤心,你这狼心狗肺的贼,你爹你兄长都被人杀死了,你却独自快活去了,哈哈,父子之情、兄弟之情、夫妻之情都抛下了,朱邪赤心、朱邪赤心——”忽然朝门外奔去。
结藏赶忙追出:“少夫人少夫人。”安雪莲马也不骑就冲进沉沉雨夜,一路“赤邪赤心朱邪赤心”的悲戚尖叫令人动容。
山木抱起朱邪元翼的尸身,与结藏二人上马追安雪莲去了,眨眼间,一场惊心动魄的血战便告结束,若非地上的血迹和遗落的小刀,真不敢相信瀚海枭雄朱邪元翼便毙命于这无名客栈!
顾师言闷闷不乐,方才一幕确实凄惨,如今朱邪元翼父子俱已身亡,可乌介山萝依旧没有下落,关山万里,人海茫茫,却到哪里去寻找?
进到客栈,见阿罗陀手里拿着一柄朱邪元翼的飞刀在看,却不见衣羽,刚才她还在这儿呢。问阿罗陀,阿罗陀打手势示意说衣羽姑娘回房歇息去了。
顾师言觉得有点不对劲,便去衣羽那间客房叩门,听得房内衣羽的声音道:“顾训,你进来,门未扣。”顾师言推门进去,见衣羽侧卧在床上,秀眉微蹙,道:“顾训,不知为何,我头好晕。”
顾师言摸了摸她额头,好象有点发热,道:“淋到雨着凉了,好好歇息就会好的。”衣羽抓住顾师言的手掌,身子微微发颤,道:“我不敢闭眼睛,一闭上就觉得非常害怕,好象有很可怕的怪物会从黑暗中跳出来。”顿了顿,脸儿一红,低声道:“你在这里陪我一下好吗?我不骗你,真的很害怕,以前从来不会这样的。”
顾师言握住衣羽的手,道:“好,我在这里,你闭上眼睛睡吧。”
衣羽闭上眼睛,睫毛如蝴蝶振翅般闪动,忽又睁眼冲顾师言一笑,道:“好奇怪,你在这里我就不怕了,也不担心会有妖怪。”
顾师言满脸笑意,道:“我是茅山炼气士,惯能降妖捉鬼,好了,安心睡吧。”
衣羽侧身与顾师言的手掌交握,含笑入睡。
客栈忙乱一阵后逐渐安静下来,屋外的风雨声此时丝丝入耳。顾师言坐在床沿上,床边木桌油灯如豆。衣羽垂下眼睫,气息如兰,睡相甜美,她的手掌柔软温润。顾师言看着衣羽,心里却想到乌介山萝,那颉啜大哥出塞之后,中原大地,山萝已无亲人,她现在会在哪里呢?是被朱邪赤心带走了吗?朱邪赤心若知道父兄已死于非命,会不会凶性大发,对这个言语不通的异族少女痛加折磨?
顾师言思来想去,却是毫无头绪。夜深人静,檐漏滴滴,看衣羽,甜甜的睡得正香,顾师言觉得身上有些冷,睡意又一阵阵袭来,便轻轻脱开衣羽的手,蹑手蹑脚回隔壁自己客房歇息,刚刚伸手拉开门,猛听得睡梦中的衣羽惊叫一声:“顾训救我。”顾师言赶忙回身,见衣羽坐起身子,眼睛睁得大大的,满脸惊恐之色,紧紧拉住顾师言的手,浑身直颤,眼泪涮地流下来。
顾师言忙问:“怎么了怎么了?”
衣羽抽抽噎噎道:“我做了个恶梦,梦见一个大坑有无数条毒蛇,不知谁把我推下坑,而你正在那坑外,我叫你拉我出去,你却掉头就走。”
顾师言好言安慰,这少女也是好笑,为了梦里顾师言不伸手救她之事,一个劲地埋怨。顾师言笑道:“那我就睡在你身边,随时救你。”衣羽“啐”的一声:“不行。”顾师言问:“那我就整晚看着你睡?等下我撑不住眼皮打瞌睡躺到你身边你可别怪我。”衣羽道:“好了好了,等我闭上眼睛试一下,看会不会害怕?若不怕,你就回房睡去。”说罢松开顾师言的手,躺下闭上眼睛。
顾师言道:“我数一百下,我就走。”还未数到十下,衣羽又猛地坐起身来,花容失色,大眼睛里全是恐惧,颤声道:“是真的,不敢闭眼睛,一闭上就觉得这房间到处鬼影幢幢,各种可怖的怪物在黑暗里闪来闪去,顾训,你不要走。”
顾师言这才当真了,着急道:“怎么会这样?就今天晚上吗?以前会不会?”衣羽含着眼泪使劲摇头。
顾师言打量着这间客房,见板壁泥地,瓦顶木椽,并无任何特异之处,便叫衣羽到隔壁他那间客房去睡。然而还是不行,衣羽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惊恐不安,非得拉着顾师言的手才行。顾师言心想难道这家客栈有什么古怪?可他闭上眼睛却不觉任何异常呀!当下提着油灯牵了衣羽的手出了客栈大门,南诏使团的马车便停在大门左侧,且看坐在马车上会不会这样。
忽见杜存诚从一辆马车上跳下来,今晚他值夜。顾师言说了衣羽之事,杜存诚脸上变色,沉吟不语。
顾师言盯着杜存诚的眼睛,问:“杜将军可知这是什么缘故?”
杜存诚神色微有点慌乱,道:“这个小将也是不知,好在成都不远,我们殿下会有办法的,他手下能人异士甚多。”
杜存诚似乎知情,说话吞吞吐吐,言有不尽,他既不肯说顾师言却也没办法,心想到了成都再说,西川节度使杜琮之子杜瀚章是自己好友,成都也不是南诏地盘,不怕这些南诏人捣鬼。
那杜存诚见顾师言有疑虑之色,突然指天发誓:“杜存诚若对顾公子与衣羽姑娘存有不敬之心,天诛地灭!”顾师言赶忙道:“杜将军何须如此,在下并无相疑之意。”
在马车上,衣羽冲顾师言做个鬼脸,道:“顾训你也会说假话呀!”顾师言道:“怎么了?”衣羽轻声笑道:“你明明对这姓杜的起了疑心,为何却说不疑?要知道,惯会赌咒发誓的人更靠不住。”顾师言笑道:“哇,你真是个老奸巨猾的小妖精呀!”
衣羽“哼”了一声,道:“你以为我初涉江湖没见过世面吗?我可不是呆子,会看不出这些南诏人心怀鬼胎!”顾师言道:“不过这个杜存诚倒不见得是在说谎,对了,一定是那个叫鬼大将的在害你,他们东蛮国人惯会诡秘邪术,没错,一定是他。衣羽,他那天偷窥时你在做什么?”
衣羽脸一红,想了想,道:“也没什么,我在照镜子。”顾师言也没在意,自言自语道:“鬼大将害你做什么呢?按说他应该害我才对。”衣羽奇道:“为什么?”顾师言正襟危坐道:“因为我身携无价之宝呀。”“哦?”衣羽道,“在哪里?我怎么从没见到过?”
顾师言握着衣羽的手举到胸前,道:“就是这个呀,你就是我的无价之宝。”
衣羽顿时红晕上颊,一片绯红,低着头不敢看顾师言。
顾师言自顾说道:“我明白了,鬼大将是想将你献给东蛮国首领大鬼主。”衣羽嗔道:“顾训,你不要说得这么吓人好不好?”顾师言笑容一收,道:“说真的,你这样不敢闭眼睡觉可怎么办?可惜柴仙师不在这里,他肯定有禳解之法。”衣羽却道:“不过这也不要紧。”顾师言瞪眼道:“不要紧?一闭眼就吓得要死还不要紧?”
衣羽低着头,声若蚊鸣:“这样你可以一直陪在我身边。”
顾师言喜不自胜,拉着衣羽的手亲吻了一下,柔声道:“我要陪你一辈子。”
两人在这雨夜马车上吐露衷情,心中喜悦无限,浑不以所遭邪术为念。在衣羽想来,夜夜与顾师言牵手入睡,不啻是鲜花天堂。
顾师言也是这样想,不过他心思多,还想过是不是只有他才能帮助衣羽驱逐恐惧?换个人来拉着她的手行不行?这念头只是转了转,岂肯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