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天镜敲了好半晌无人应答,正要转身离去,一辆马车从身边慢慢驶过,车上一人低声道:“云师傅,是我。”
云天镜一看是顾师言,脸现喜色,张口欲言,顾师言一伸手将他拉上车去,命车夫回南梢门。云天镜喜道:“顾公子,我正要找你。”
顾师言问:“云师傅还不知在下已出事了?”
云天镜诧异道:“出了何事?你不是好好的吗!”
顾师言便将昨夜之事略略说了说。
云天镜吃惊道:“竟有此事!”又宽慰道:“既已脱身那便不怕,腊月初三也就是大后天我们镖队要出京,你便随我们一道走,那些阉狗能奈你何。”
顾师言问:“尉迟前辈还在长安吗?”云天镜道:“此刻只怕早已追出潼关去了。”
顾师言忙问:“找到乌介山萝的下落了?就是被朱邪元翼父子掳去的回鹘公主呀。”
云天镜摇头道:“那倒没有,不过的确发现了朱邪元翼的踪迹。昨夜师傅与我赶到那波斯神庙时神庙已然起火,我们四下追查,发现好几个胡人在追杀一个女子,听那些胡人喝骂声似乎是这女子救了你手下那昆仑奴。”
顾师言一怔,问:“是一白衣女子吗?”
云天镜道:“正是,云某现在就是请你去与她相见。”
“她受伤了?”
“没有,这女子轻身功夫甚佳,只是被追杀多时,脱力晕眩过去了,师傅命我救这女子回去,他独自追击朱邪元翼去了。”
顾师言迟疑了一下,问:“是那白衣女子说要与我相见?”
云天镜道:“是,她现在我们湖州会馆。”当下命车夫经玉祥门折而向西,往湖州会馆而去。
湖州会馆门楼颇为气派,前后三进,约有七、八十间房子,多为客居京城的湖州商人租住,云天镜所领镖局二十余人也居住于此。
二人一进会馆,便有一中年仆妇迎上前来,满脸堆笑道:“云爷回来了。”
云天镜道:“那位姑娘还在房中吗?”
仆妇道:“在,刚刚还问我要笔墨说要写字。”一边说一边在前引路,来到南厢房左一间,轻轻敲门道:“姑娘,云爷来了。”
等了一会却不见应答,那仆妇女又叫了几声,依旧没有动静。
云天镜示意仆妇推门进去。
门是虚掩的,仆妇一进去便“咦”的一声,道:“怎么不见了?我送笔墨给她只不过一顿饭时间呀,也没见她出去!”
云天镜与顾师言一齐进入房内,只见仆妇一人在茫然自语,室内更无他人。
顾师言目光一扫,南窗下长桌上有一纸笺,看时,却是数行小楷,乃卫夫人簪花体,字迹妩媚多姿,抄录的是《诗经。郑风。狡童篇》:“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
彼狡童兮,不与我同行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
云天镜粗通文墨,一看这诗便微笑道:“这位姑娘用情很深哪,茶饭不思,坐卧不宁,却不知所为何人?”
顾师言脸一热,装作漫不经意地道:“这么说那位姑娘已经走了?”
那仆妇还在那儿絮絮叨叨:“没看见她出去呀,真正奇怪,看她那娇滴滴样子能走到哪里去?”
云天镜挥手叫她先出去,对顾师言道:“这姑娘身手极是了得,你也不必为她担忧,却是你自己呆在这京城里要小心才是,太监们势力通天,是了,昨晚后半夜有大批人马四处巡逻搜查,这么说就是在找你了?”
顾师言皱眉道:“也不知我那些仆佣怎么样了?你方才叩门都无人应答,是不是神策军把他们都给抓起来了?泉儿和阿罗陀还是我从柴桑带来的呢。”
云天镜当即道:“云某这就去你府上看看,好歹问出个究竟来。”
云天镜做事甚是爽利,说走便走,也不骑马,大步消失在冷冷夜色下。仆妇送上茶水便退下了,顾师言独坐无聊,翻来覆去看纸笺上的《狡童》诗,耳边又似乎闻得山道马车辚辚声,有一丝幽香沁上心脾,那谜一样的少女令他心跳加剧,灯下追想,不由得痴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听门外传来云天镜爽朗的笑声,道:“顾公子,有故人来访。”随即推门而入,他身后跟着一位三十来岁长身玉面的俊美男子,其身形挺拨,有如玉树临风,举手投足间说不尽的风流倜傥。
这男子盯着顾师言,含笑不语。
顾师言睁大了眼睛,从椅子上腾地站起,几步上来握住这男子之手,喜道:“飞卿兄,想煞小弟了!”正是前日来访不遇的温庭筠。
温庭筠乃有名的大才子,与李商隐齐名,文辞艳丽,工于小赋,构思文章时喜欢双手交叉,一篇小赋他八叉手而八韵成,才思敏捷世所叹服,人称“温八叉”,三年前在扬州与顾师言一见如故,相知甚欢。温庭筠好狭邪游,青楼妓馆多有留情,痴心女子为他寻死觅活的亦复不少,当时舆论讥其才高德薄,也因此屡试不第。
温庭筠尝对人言:“世人说我无行,只江东顾训知我乃是多情。”其后二人结伴入京,云天镜便是在赴京途中与他们相识的。
温庭筠于次年春闱应试中因代人捉刀被逐出科场,再一次名场落魄。事后他对顾师言道:“押官韵作赋甚易,但左右多有考生啮笔苦思无从落笔者,令我心中不忍,便助他们草草成文,前后凡八人。考场救人,善莫大焉!而主考官却将我除名,当真岂有此理。”其诙谐洒脱如此。
温庭筠拉着顾师言的手来回摇动,笑道:“顾训,听说你大祸临头了,很好,这也是人生难得之境遇呀,若是我,定当赋诗一首或填词数阙,必可流传千古。”放浪旷达,游戏风尘,温庭筠就有这令人忘忧的本事,与他相处,顾师言便觉得世间无大事、人生如逆旅,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