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当有些事情变成了回忆的时候,岁月便已将这短暂的场景掺杂着琐琐碎碎酿成陈酒,别有一番滋味儿,又酸涩又甜蜜,还有一点点恶作剧。 那个躲在水缸里的夜晚,我当时只有满心的忐忑不安,狼狈地流着委屈的眼泪。可是多年后想起来,我会在幽幽的宫灯下禁不住哑然失笑。
那天晚上我是被福安骗出来的,说王爷已经走了,其实没走,这个奴才。
王爷就在外面等着我出声然后捉我呢!
我竟然还傻傻地跟福安对着话,暴露着目标,闹着一个如此丢脸的笑话。
他抱着我往寝殿走。
“王爷今日是真的吓人。”我说。
“是你们的使臣太可气!你又偏偏自己送上门来,怪不得我。”
福安有一点倒是没有骗我,那晚真的有邰州烧鱼,摆在一桌子菜肴中间,一尺多长的两条,很漂亮。圭越溟襄与几个贴身的奴仆都在,他挥了挥手叫他们退下了。
我担心他还有问话或是要说的什么,于是站在一边看着他。
“你还不吃还在这里愣着做什么。”他忙活了一阵手上的事情突然看着我问。
我立即很没有规矩地自己先坐下来,拿起筷子就开始对付。
“饿了才知道出来。”他冷笑一声道。“下次再这样,爷就把这鱼摆在你眼前馋着你偏不叫你吃。”
他说着便也坐下来拿起筷子。但想是不饿。似乎吃几筷子就看看我。
我也顾不上他看我干什么。这次地鱼是我吃得这几次以来烧得最好的一次。都入了味儿。倒是那雪白地米饭一直顾不得动筷子。
可是后来我发现他根本就不吃了。只是将筷子上端抵着下巴。看着我。
“王爷看我做什么?”我望着他边吃边问。
“这邰州鱼的刺是最多的,想看看你如何被卡着,却不想你这丫头还真有本事,吃了这么久还没事儿。”他问。
“嗯。”我点点头,“在家时常吃鱼,但是这邰州鱼家里却没有,来王府第一次吃就喜欢了,常叫福公公吩咐人做呢!确是王爷说的刺太碎,不然我吃得还要快。”
“喜欢吃就老实在这儿待着,天天叫府里的厨子给你做。”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爷就讨厌吃鱼。”
“王爷许是讨厌刺吧,若想吃蔷薇给你剔出去。”我说。
见他没说话,我又道:“或是王爷吃那鱼腹,鱼腹的刺大好剔,蔷薇吃鱼背。以前哥哥也讨厌吃鱼,我就与哥哥这样吃,他后来就喜欢吃了。”
“爷就要吃鱼背,等着你来剔。”他说。
我愣了一下,忙边吃边道:“那王爷且等等,先吃着别的,等一小阵子蔷薇给你剔那条整的,蔷薇实在饿得受不得了。”
他扬着嘴角摇摇头,便自去夹菜。
我又吃了几口,便将另一条细细剔了置于他的碟子中。
“若是卡着爷你可仔细。”他边动筷子边道。
我笑道:“王爷放心,蔷薇剔过的鱼肉,都能用勺吃的,还从未卡过谁。”
他看看我:“你是干这个的还是怎样,还给谁剔过。”
“给哥哥,还有母亲。”我说着将四只鱼眼睛捻出来夹到他的盘中,然后又将鱼头骨里最香的地方剥出来,将一端递到他嘴边道:“王爷吸出来。”
他便吸了,然后看着我道:“你这丫头床上虽蔫儿,但这伺候人吃鱼倒是真的叫人舒服。”
我看看别处,又低头扒了两口米饭,忽地对他说:“今日是大长公主叫我进宫。”
“嗯,我知道,”他点点头,“找你何事。”刚问到这里,福安便进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他怔了怔,又立即露出些许不耐烦的情绪道:“怎么叫人大晚上不得安生,爷若是今日不回来他们要怎样。”说着将碟子里的鱼又吃了几口,便将剩下的搁在我面前道:“都吃了吧。”站起身便是要出去了。
“王爷是还要出府的吗?”我问。
“不出去,”他低头冲我说,“怎么,盼着爷出了府你又要去哪里。”
“没有。”我摇摇头。
“爷去见几个客,你吃完了就去把身上沾的灰洗了,莫要先睡。”
……
结果我还是先睡了,不记得几时睡的,总之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四更天了,他还没有回来。
我披衣而起,推开门,星疏云淡的夜。
几个奴仆在外面守着,见我出来忙道:“王妃有事吩咐就是,何需出来。”
“王爷还在会客?”这话问出来我又有几分后悔,我只是想知道他在哪里,但这样问似乎是急待着他赶紧回来似的。
“散了,王爷在后园的亭子里,自己坐了近一个时辰了。”那奴仆回道。
我沿着小路朝后园走,心里猜着会是什么客,难道是瑶国的使臣,应该不会,听他临去时的口气,像是好多人的。
那亭子被底座垫得比别处高些,我老远就看见里面有个人影。
我悄悄走过去,躲在假石山后面望着他。
他独自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这很像那天在晋水边时的情形,面对这副样子的他,我就仿佛已经行至天边再无路可行的感觉,被孤独压抑得几乎窒息。
我仿佛在看着一个幻像,他安静地像一尊石像,一棵树,更像是一朵云彩,我轻轻地一吹,就不见了。
“别藏着了,出来吧。”他忽然说。
虽然我并不肯定我的动静不会让他发觉,但是他这突然的一声还是吓了我一跳。
我慢慢走过去,上了台阶看着他,也不说话,因为不知道说什么。
他冲我张开双手,我便过去往他的腿上坐了,他将我抱在怀里,将我的头贴着他的颈项,像是抱着一只动物。
我稍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不算花好月圆,但是却叫我想起了一件事情。他的生辰就要到了,上次呈王说硕王爷什么也不缺,独缺一个扳指。后来这段日子注意了,还真是。没见他有这东西。
若是送别的,我还真不知送什么。送剑送刀的肯定不行,再说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好材质。送扇子扇坠玉佩也是不妥,感觉他不喜欢这些文人雅士的东西。那还是送扳指吧,想来也蹊跷,这扳指几乎是男人都有的饰物,怎么他竟然没有。
我轻轻抓过他的手,将我的一缕头发从末端开始,一点点往他的拇指上绕。
绕了没多久,就将头一歪,又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我是独自躺在床上的。
“王爷走了?”我问圭越。
“回王妃的话,王爷还在府里的,在前厅,和冼王爷。”她顿了顿又道,“您不知道,昨晚你睡得可熟呢,王爷抱着您回来的。”
我匆匆洗漱了一番,随便吃了两口点心,便往前厅去。
外面的奴仆老远看见我,似是往里面通报了一声,再出来时并没有拦我。
“冼王爷。”我行了个礼。
“嗯,”冼爷摆了摆手,“下次见我不用行礼。”
“这前厅可是你随意来的地方,你在家时也是这样?”硕爷突然问我。
我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回话。
冼王爷见状笑道:“这不是没把我当做外人吗,都是自家的兄弟,对吧蔷薇。”说着看我。
“嗯?哦。”我点点头。
“你找我有事?”硕王爷问道。
“嗯,”我说,“昨日没说成,就是进宫去的事。”
“嗯,我还没问你,大长公主找你去做什么?”他问。
“是嘱咐我一些话的,说是我那天……”我说着看了看冼王爷。
“你说,冼是都知道的。”他明白我的顾虑。
“大长公主说我那天去贡布府,引得居心不良的人注意,已经有谣言传出南若小姐没死的事情。”我顿了顿又说,“她说恐是以后有人问我,若问的话,就叫我说王室自然依法处置,其余什么也不说,只作不知状。”
他听了也没什么很大反应,只是说:“那你照做就是了,不过许是也没人会来问。”
“只是,王爷,”我说,“我出来的时候见了绫妃,她说南若被流放境外了,也是因着我的缘故。叫我以后做事不要轻率。”
“流放?我怎么没听说有这等事。”他愣了一下道,又问冼王爷,“你可曾听到。”
冼爷也摇了摇头,片刻后道:“不知此事也并不奇怪,本就是私密的事情,况且我们又帮不上什么,姑母能自己办妥的,自然尽量不叫没插手的人知道。”
“那绫妃如何知道。”他问。
冼爷摊了摊手:“这就不知了。”
我看了看他们说:“后来我与溟襄上马车后,溟襄说,听到品妃与什么人讲,南若的流放路线,是先沿着苏河走水路,然后在邢邰登岸,过平西关,直往鄣隅之地。”我顿了顿又道,“她是这么跟我说,我记得没错,不知她讲与我的时候有没有记错。”
冼王爷一听了然:“那就怪不得绫妃知道了。”
他也点点头:“只是这大长公主何时开始求着宋昭国了。”说到这里忽又抬头对我说,“你对外人只按大长公主的话说,一定要仔细了,她对此事已是万分宽恕于你,再不可造次。南若应是死罪,若被人知道了流放,又会乱言四起,惹来争议。那绫妃说是流放,其实就是送南若去鄣隅避难的。”
“嗯。”我点点头。
他又问:“听说品妃绫妃来过府里,我上次本要问你,结果不巧忘了。”
“是来过。”我说,“坐了一会儿,说了些闲话,就往卓王府里去了。哦,绫妃问了我为何没戴那镯子。”
“你如何说的。”他问。
“我说摘了不记得放在哪里了。”
“嗯。”他没再说什么。
“王爷,卓王爷是谁?”我问。
冼爷道:“我们兄弟中的一个,你没见过,平常不喜与人打交道。信跟他不错,不过信跟谁都不错,不像冼爷我,只独对你家硕王爷一心一意,不离不弃的。”
“你这厮说话没得叫人恶心!”硕王爷一脸厌恶地看了他一眼道。
冼王爷冲我恶作剧似地笑了一下,又转头道:“信去槟州了,恐怕又是去想着安抚怨民的,”说着笑了一下,“难不成他还要将五城都巡游一遍不成。”
“他净做这等活菩萨的事,百姓又不是傻子,把银子还他们才是正经的,其余再多废话谁又肯听。”硕爷说着便站起了身,“今日宋瀛也回来了,我没让他到府里来。我此刻要出去,你走不走。”
“走,走”冼爷也起了身,“我今日要出城去。”
我随着他们相送。
“王爷。”我叫他。
“又有何事。”他问。
“我今日午后想出去。”
他还未回话,冼爷便说:“对了,我还正要说呢,前日听说你不叫她出门。别这样关着啊,跟幽禁似的,回头弄出了毛病。”
“去吧,”他说,“叫侍卫跟着。”
我笑着点点头。
“冼爷。”到了府门,见冼爷就要上马,我叫道。
引得他们两人一同转头看我。
硕王爷见我不说话便问:“怎么,什么话非得背着爷与外人讲。”不过他说着似乎倒也没有探听的兴趣,自己上了马,临走时冲我说,“现在没工夫,等爷回来自然能全都逼问出来。”说完便走了。
“什么事?”冼爷问。
“冼爷,硕爷的生辰要到了。”我说。
他点点头:“是要到了。”
“那日大王召我进宫,说叫我送硕爷一个扳指,还说送了他肯定高兴。我想来想去觉得这也没什么,却又总觉得大王话里有话。”我说。
冼爷听了这话,眼睛朝着地上看了一会儿,然后冷笑一声,抬头看着我道:“蔷薇,别送那个。”
见他面色稍有凝重,我便知道定是有事的。
“怎么跟你讲,”冼爷顿了顿又说,“我先前说过,大王的话像我们这般人都是听不懂的,但是有一个窍门儿,今日教你。如若听不懂,那反着听就对了。就如大王说硕王爷缺个扳指,你送了他肯定高兴,你就应听成是,硕爷不缺扳指,你送了他未必高兴。就这么听就成了。”说着拍了拍我的脑袋。
“嗯。”我应了一声。
他便上了马,临行时低头冲我说:“你知不知道你怎么才会让他高兴?”
我摇摇头。
“你在他生辰那天,当着来庆贺的众人的面儿,说,硕王爷,蔷薇至死都跟着你。他准保高兴。”冼爷笑着说,然后便离去了。
(晚了好久,在检查。亲们谢谢支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