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眼角有那么一瞬间的揪动,但很快,便神色如常,她深深看着风轻涯,意味深长地道了一句:“涯儿,你长大了,真的长大了!”
经历过生死关头,的确让涯儿成长了许多,只是……
她的成长,已经超出了她的意料了。
是什么影响了她?或者说,有谁影响了她?
“母皇,您还未回答儿臣。”风轻涯淡定如风,话冷如雪。
女皇哂笑,眸光幽深无比,长叹一声,随即凌厉说道:“涯儿!就在先帝去世,将皇位传给朕的时候,朕就已经没有自己了!”
风轻涯笑了笑,心中弥漫着一种凄然之感,饶是母皇如何心机深沉,但是刚才眼底还是闪过了一丝窘迫,一丝被道破心中事的窘迫!
母皇是从大局出发,是为了风氏的江山社稷,但让她做出这个决定的根本因素,依旧是她对云斯宇的恨,对云斯宇的怨!
因为这个,她夺去了皇姐的资格!
无论皇姐如何出色,母皇都不可能改变主意,因为在她的心底,是恨死了她的父亲!
这一刻,她觉得皇姐很可怜。
但更多的是冰凉和惧意。
如果有一天,母皇如同恨父后般恨她和父君,那是不是也会这样绝情?爱与恨,从来都只在一线之间,如果真的到了那时,她又会如此处置她与父君?
诚然,皇姐和父后,他们是可怜,然而更可悲的是,她与父君。
而母皇……
“这件事不必再提!”女皇收敛了心神,依旧是那副高高在上的帝皇威仪,继续秦家的话题,“不过涯儿这样做倒是可以稳住秦家那位老狐狸。”
将来,这张字据或许还可以派的上用场。
等时机到了,她就让这张字据变为秦家的催命符!
没有人可以威胁皇家!
风轻涯木然地点了点头,依旧沉浸在思绪中不可自拔,好半晌后才回过神来,凝了凝神,想起了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母皇,儿臣在晟州发现了冰炎国的探子。”
“冰炎国探子?”女皇沉下了脸,似诧异,又似意料之中,沉思片刻后,道:“这件事朕会彻查!”话顿了一下,转为恼怒,“这个冰炎越来越放肆了,根本不将我天凤放在眼中,之前在涯儿的成年礼上羞辱你父君,如今又大肆派遣探子!”
风轻涯神情凝重,“母皇打算如何做?”一个小小的冰炎国如此放肆,恐怕也有它放肆的资本。
“这件事交给朕处理吧,你先不用管了。”女皇蹙了蹙眉道,随后转为温和:“涯儿累了吧?你的身体刚好就赶回来,是该好好休息了,这样吧,改日咱们母女再详谈,你父君也想你了。”说到这,女皇神情越发的柔和,“涯儿,再过不久,你就能有个妹妹了。”
风轻涯点点头,泛起了一抹喜悦的微笑,“母皇怎么知是妹妹?涯儿倒想是个弟弟,更可爱。”
弟弟很好!
如果是弟弟的话,也许可以躲过这场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小丫头!”女皇笑容满面,“是皇女、皇子都无所谓,只要是朕和沅儿的孩子,朕就喜欢。”
话一落,女皇的眉头倏然一皱。
连衣的话又再一次萦绕脑海,
“这个孩子不配得到陛下的恩赐,因为这个孩子根本不是陛下的骨肉!”
“陛下,你难道不奇怪这些年未曾有子嗣?难道你怀疑,为何贤贵君会忽然有孕?”
“难道你不想知道,为何贤贵君总是威胁陛下要带孩子离开?”
“你不怀疑贤贵君竟然会竭力阻止陛下立雅王殿下为太女?”
“陛下,你想想,这世上有谁会放弃那万人之上的权势?那个孩子根本不是陛下您的孩子!甚至雅王殿下她也……”
“嘎”的一声,女皇倏然站起,手中的朱笔断成两截,威严的脸庞此刻阴霾密布。
风轻涯见状,问道:“母皇,怎么了?”
女皇抬眸,锐利如刀的视线盯在了风轻涯身上,良久良久不说话。
风轻涯顿觉一阵阴风袭来,大病初愈的身体陡然一阵轻颤,提高了声音,一脸疑惑地问道:“母皇,可是儿臣做错了什么,惹母皇生气?”
女皇忽觉自己失态,眼神中多了一抹愧疚,“没什么,母皇想起了一些烦心事。”
风轻涯沉眸,道:“儿臣可否为母皇分忧?”
“涯儿放心。”女皇笑了笑,却未达眼底,“这次朕让你去晟州,最大的目的就是给你上朝参政铺路,你先休息两天,然后就上朝。”
风轻涯垂了垂眸,脑海中思绪万千,点点头,应道:“儿臣知道。”顿了顿,扬起一贯懒洋洋的微笑,道:“儿臣想父君,先告退了。”
“嗯。”女皇起身,走到她身边,道:“我们一同去,你父君见了会很高兴的。”
风轻涯点点,笑的灿烂天真。
两人相携而去,御书房内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炭火燃烧的轻微声响。
半晌后,走侧的屏风后,走到一道娇弱的身影。
连衣一身宫装默默地站着,冷漠如冰的眸光盯着远去的两道身影,那张韶华已逝的脸庞之上,溢满着震惊与阴鸷之色。
“风轻涯,本座倒是小看了你!”
他转身,对着微开的琉璃窗,阴森森地道:“本座要知道她在晟州的一切,巨细无遗!”后宫各宫殿,宣竹宫并非最大最好的一个,却独独赐予宠惯后宫的贤贵君居住,皆因为其离女皇常待的御书房最近。
出了御书房往东面而去,步行也不过需要一炷香时间。
此时,宣竹宫的门口,一道消瘦的身影静静而立,身上只着了一件宽大的红色锦袍,冷风毫无怜惜地肆虐着他干燥的双唇,苍白的面容满是沧桑之色。
他微扬着下颚,一双空洞眸子盯着阴沉的苍穹。
弱不禁风。
孤寂凄凉。
风轻涯一见惊心,忍不住加快了脚步,将身边的女皇陛下抛诸脑后,她走到男子的身边,除下了身上的裘毛披风一把将人裹住,眉间紧皱,满目担忧:“为什么一个人站在这里?”
他的手,冰凉如雪。
他的身子,更是毫无暖意。
舒辰扬木然转过头来,还未来得及看清楚来人,就被搂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耳边传来那熟悉却遥远的声音。
他眨了眨眼,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冻得发紫的双唇颤颤抖着,“你……你……”
她回来了吗?
是她回来了吗?
殿下……
舒辰扬很想开口叫出,只是却发现喉咙中竟然发不出声音。
“你怎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我走之前不是说让你好好照顾自己吗?”风轻涯一边轻身责备,一边握起他冰冷的双手放在嘴边呵气,“有没有暖点?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舒辰扬呆呆地看着她,手中的暖气慢慢地传入心中,涌上了空洞的眸底,唇边终于挤出了几个断断续续的字,“殿……殿下……你……”
倏然,一道热流由眼眶中涌出,划过苍白的面容,渗入了冰冷的披风上,舒辰扬依旧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女子,他日思夜想之人!忽然,他双手猛然一动,仅仅地抱着风轻涯的腰,像是溺水之人死死地抱住唯一的浮木。
风轻涯没有阻止,任由地就这么的抱着,一股浓浓的愧疚由心底升起,她双手环抱着他,在他冰冷的耳边轻轻低语:“对不起,我是没有照顾好你。”
舒辰扬在她的怀中,使劲地摇着头,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只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风轻涯不再说什么,暗暗地叹了口气,心底的内疚有深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