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城护卫府是全四清的官邸,一年前全四清主动请辞护卫军统领一职,虽未获刘海山应肯,但其已经无心恋职,只是挂着个统领的名分,实际上已将职权交到了其下属——一个名叫潘杨的副军统手里,自己则勤于家中琐事,多半时间是不在护卫府的。
罗城护卫军掌握整个东平的防卫任务,因东平四面海洋,无有外攘。护卫军虽有万人之众,但和老百姓没什么两样,只是头上顶着个军人的名号,只消遵守一些简单的军纪礼仪,便可安心吃着朝廷的奉饷。
于是,这护卫军统领一职放在谁的头上都是个吃着闲饭的差事,这一点,全四清心知肚明,因为他当了二十年的军统,却很少遇见需要大规模动用军队的事件。
而眼下,他有种不祥的预感,他觉得会有大事要发生了。
刘海山的死震动朝野,东平政治权利就要更替了,再愚蠢的人都能看得出这意味着什么。无论以薛常亮为首的明人执政会给东平带来什么,在现在看来都尚有诸多未知,这是不可预见的。全四清深知这一点,他无法判断祸福,便只能兀自恼烦。
院子里的树木随着深秋的来临开始了大面积的凋落,凋落的速度是那些杂役赶不上的,即便一日扫几遍,依然满地黄叶,随风聚散。
全四清神情恍惚地盯着那满地的树叶,口中喃喃道:“树叶都掉光了,这树还叫树嘛!”
一旁的潘杨道:“树叶随季换叶乃是常事,明年冬去,还会发出嫩芽的。”
全四清道:“若大树都没了,还能长出嫩叶吗?”
潘杨深知全四清所说的大树代表什么,心里也途生悲怆,道:“大都司已死,薛常亮便取代其位,明人掌控东平,将来会是什么样的,谁能知道。”
“我们该眼睁睁地看着这些树叶都凋落了吗?”全四清道。
潘杨道:“统领,您的意思是,我们该有所动作?”
全四清摇摇头,道:“你觉得我们这从未经历过战事的万余人马能有什么样的动作?”
潘杨道:“这倒也不见得,终归还是一万多人呢,在战场之上排了阵列,声势也不小的。”
全四清哼哼一笑,道:“与三万多训练有素的明人兵马比起来,算个什么?!”
潘杨道:“将军,您真想和明人一决高下?”
全四清道:“不用决,高下已分了!况且,将来明人当政,对东平是祸是福尚不可知,若将来,他们果真能带给东平太平盛世,那我们的一万人马岂不单单是人家的垫脚石,罪逆之师?”
潘杨道:“那怎么办?等着明人掌控天下,我等遣散为民?”
全四清道:“做个老百姓也不错啊,至少不用去理会朝权的交替变更。”
“可楼俊杰他们不可能束手就擒,他们都准备好了以死相拼,我们这万余人马可是被他们寄予厚望的。”潘杨道。
全四清道:“他们要你封关罗城四门,你就按照他们说的做,不过,若他们有大的调派,你便掂一掂轻重,我们这万余弟兄可不能成为他们反叛的替罪羊。”
潘杨道:“那是自然,不过,话说回来,他们反叛也是因为大都司死的不明不白,难道将军您对大都司之死就一点都不怀疑?”
全四清道:“现在怀疑这些有什么用,关键是如何保住我们手下这些兄弟的性命,若与明人为敌,只有送死的份。最重要的,我们不能为刘文超之流去送死啊,他是何等人你不是不知道,若由他来执掌东平,那东平可就真的永无宁日了。”
潘杨道:“是啊,他虽然仅仅是个内使,但却是大都司任命的‘玉山’守军统领,等于掌控东平财权,若他执掌东平,那东平的财富可都成了他和他的党羽的了。”
全四清道:“他和楼俊杰二人一直以来都狼狈为奸,这些年鱼肉百姓,敛财无数,百姓都恨不能食之血、啐其骨。他们若坐天下,便是老天爷瞎了眼了。”
潘杨道:“那既然我们不从刘文超等人调派,又不与明人交义,那就站在这尴尬的境地上?”
全四清道:“也不尴尬,东平护卫军的职能本就该听从大都司的兵符调派,旁人的话我们无需听得,现下大都司之位空缺,我们有理由不尊任何人。”
潘杨点点头,道:“那好吧,我们先瞧着,静观其变。”
二人正说着话,一喽罗兵前来禀报,道:“统领,内阁首辅楼大人来了,要见统领。”
潘杨道:“呵呵,他一个内阁首辅,有什么事便来人传唤统领过去就是了,如何自己亲自登门了?”
全四清道:“这你还看不出吗,他是有求于人了。”
潘杨轻轻一笑,道:“看来是亲自来调兵了。将军,您见是不见?”
全四清道:“我不想看见他那副嘴脸,你去接见他吧,就说我病了。”
潘杨道:“那好,我先去探探他的口风。”说罢,便跟着那喽罗兵去了会客厅。一见到正在厅内打着转转的楼俊杰,便道:“首辅大人,若有军事,只消遣人来传唤就是了,怎么却亲自前来了?”
楼俊杰道:“全四将军呢?我找他有急事!”
潘杨道:“将军可能染了风寒,大都司葬礼回来后便进去休息了。”
“是嘛,怎么会这么巧?”楼俊杰有些疑惑。
潘杨笑着道:“什么巧啊,这生病可不能由着自个儿挑时候。”
楼俊杰道:“上午葬礼上还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没一点征兆嘛。”
潘杨道:“昨个儿他就身体不适了,大都司葬礼上也是硬撑着的。回来以后便病情加重,加之大都司的逝世使将军无比悲伤,便卧床不起了。”
楼俊杰道:“是啊,大都司遭人陷害致死,想来全四将军乃是气病的吧!”
潘杨忙道:“遭人陷害?谁陷害的?”
楼俊杰道:“这还用说嘛,除了明人,还能有谁?明人早就对我东平虎视眈眈,明眼人一瞧便知大都司之死乃是明人精心设计的阴毒之计,难道你们看不出来吗?”
“这个。。。。。。全四将军和属下倒真是没往这方面想过。”潘杨很小心地回应着对方的话。
楼俊杰道:“整个罗城人全都是这样认为的,难道你们就是个例外?还是在跟我装聋作哑?”
潘杨道:“属下不敢,只是属下和全四将军都以为凡事都应该讲个有凭有据,现在没有任何证据显示大都司之死是明人刻意为之,属下便不敢妄加设定。”
楼俊杰道:“我说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这么明显的真相你看不出来?是不是要等到明人杀进罗城,等罗城陷入战火之中你们才会明白?”
潘杨道:“首辅大人如此说未免杞人忧天了,对于大都司在凤凰遭了祸事,副都司已经做了判罚。那凤凰车马司长和犯案马匹已经处决,凤凰军统领薛福连被免职,在属下看来,副都司并没有循私情,处理的还是比较公允的。”
“公允个屁!”楼俊杰愤然道:“那是薛常亮父子做出来的一出好戏,为的是迷惑天下人,岂知他们这出戏演得甚是虚假,无有任何可信之处。”
潘杨道:“那楼大人,您亲自来护卫府,是有什么差遣吗?”
楼俊杰道:“这你算问道点子上了,本来我是来找全四将军的,既然他病了,你来领军令也是一样。”
潘杨道:“哦,楼大人请吩咐,只要在法律范围内的,属下一定照办。”
楼俊杰道:“带一拨人马,跟我走。”
潘杨问道:“去哪里?”
楼俊杰道:“去副都司府。”
潘杨道:“副都司府?做什么?”
楼俊杰道:“缉拿贼首薛常亮!”
潘杨听言不由吃了一惊,道:“缉拿副都司?他现在可是东平最高长官啊!”
“怎么,你不敢去?”
“不是敢与不敢的问题,而是这不符合法令。首辅大人您是知道的,只有大都司兵符可调动护卫军,我们只认兵符。”潘杨道。
“那好,你看这是什么!”楼俊杰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玉制腰牌——正是大都司调军兵符。
“但大都司已经逝世了,现在东平的。。。。。。”
“你不可再纠缠所谓的法令,可知你若不听调度,便是与整个罗城为敌!”潘杨还想再行理论,被楼俊杰强行打断。
楼俊杰道:“你们在护卫府中只知等着明人来窃夺我东平,可知外面的罗城百姓都已经行动起来了,无论男女老幼,都不愿甘当亡国奴!你可要想好了,与人民为敌,会有怎样的下场!”
“这。。。。。。”潘杨被楼俊杰一席话说的不知如何应对,便道:“那这样吧,我进去和全四将军说一声,毕竟这需要得到统领命令,属下才能行事。”
楼俊杰道:“我跟你一起进去,我来和他说。”
潘杨道:“哦,不敢劳动首辅大人,只要属下进去禀明便可,您在此稍后,我去去就来。”
“那你快点,时间不等人,我们是要杀他个出其不意!”楼俊杰说着便将手中兵符晃了晃,道:“跟全四将军说,调军兵符一到,便是要你们派上用场了!”
潘杨说了声“是!”,便转身进了内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