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午后,薛常亮等数人前往罗城护城河外的韩家祠堂祭拜,张梦莲等女眷按照习俗规避不往,却多了一位少年,便是薛梦龙的三儿子薛恒贵。.
韩家祠堂修建于护城河外的一处凸起的台地上,四周碧水环抱,祠堂的几座建筑按中轴线面南背北修建,前后三进舍堂,每一重有主殿一座,配殿分设两旁,祠堂外的环形河上有三座石桥,其规格不让诸侯宗祠。
见到薛常亮等人前来,听闻原由,韩孝廉惊宠万分,道:“何劳大将军亲自前来,韩某愧不敢当也!”
薛常亮道:“韩家先祖乃我东平创世功臣,东平有今日繁华,韩家功不可没。今日领众将前来祭拜,以瞻仰先祖丰功。”
韩孝廉躬身谦道:“将军前来,韩家门头蓬荜生辉啊!”遂领众人进去祠堂,径直来到最后一间放置韩家祖宗排位的宗室内。
薛常亮从韩家管事手中接过拜香,口中言语一会儿,将拜香举至平额,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礼,上前将拜香**香炉,轻身退至原先的立处,便跪拜了下去。
韩孝廉和众人亦是纷纷跪拜了下去。
磕了三个头,薛常亮直身念道:
韩氏先祖在上,今有故土明人薛常亮前来祭拜,感念韩氏先祖于东平居功至伟,先人功德千古,泽陂苍生,常亮等后来之人无不感佩倾叹。
宣德年,先祖奉明皇旨意,出航东洋,岂料事出变故,终未返回故土大明,此为离国别乡之痛事也。然,先祖不畏艰难险阻,发挥我明人之创举,在此他方之所开辟新天地,此乃万世恭颂之功也。其后,韩家世代祖宗为东平治理鞠躬尽瘁,方使东平丰泰安乐,百姓富足长安,此乃千秋功业,必将为后世缅怀。
除此丰功,更有先祖不忘大明国风,继承大明传统,使东平传扬大明文化,尤有盛况。此乃先祖以大明人之品格立世处事,东平之风系明风,东平之人还系明人。
先祖之功勋与日月同辉,与天地共齐,韩氏先祖乃我大明千秋功臣也!
念罢,又连磕了三个响头。
身后跪着的韩孝廉眼里闪着泪光,念叨:“列祖列宗啊!我韩家乃至东平三百年来远离大明故土,无时无刻不心存思念,今日终是盼到了故土来人。祖宗福佑,我二十万大明遗民可以返回故土了!”说罢,便拜伏在地上,痛哭流滴起来。
薛常亮等人起身搀扶起韩孝廉,说了些个安慰的话语,一干人出得宗祠,来到中殿会客厅,落座言语起来。
薛常亮吩咐手下拿出一只精致的盒子,他启开盒盖,将包裹的黄色绸布打开,里面现出一尊极为精妙的鼎式香炉,双手呈献与韩孝廉身前,道:“夫子,老夫远航匆忙,不曾带得贵重之物,仅有此件香炉,供于祠堂,用于设置拜香,以彰其辉。”
韩孝廉忙起身,双手相推,道:“不可不可,万万使不得,我岂能受此贵重之尊品!”
韩孝廉的推辞不是没有道理。这不是一件普通的礼物。只见香炉呈鼎式,口沿及周边嵌饰回纹金丝,四面皆以金丝嵌饰出龙纹,四角嵌饰祥云及水波纹。配以紫檀底座及炉盖,炉盖透雕缠枝花纹,底座透雕夔龙纹,整个香炉在不算明亮的殿堂内闪烁出熠熠金光——这不是一件寻常设案香炉,通常只有皇亲国戚的祖宗祠堂或者至高无上的王权者的太庙内才能尊享。
薛常亮等人为送这件礼物可谓煞费了心机。这件物品早年出自北京,是供设与皇帝太庙的香炉。长达几十年的明末内战和明清战争使得这件稀有的物件辗转流落多地,早已不是专为皇室祭祀之用。十多年前,在台湾,郑经念祁康有功于台湾,又知道其喜好收藏一些奇物,便拿出了一些供其挑选。祁康唯唯挑选了这件香炉,就连郑经也不得不十分不舍得说:此乃奇品,天下无双也!
祁康得此稀世宝物后,十几年里除了自己关门把玩之外,从不拿出来炫耀,原因很简单,当时台湾郑氏朝廷仍尊明永历年号,这明王朝皇室器物终归还不是寻常人所能私藏的。直到船队启航,归点随航人员物品时,几位统领才发现了祁康所拥有的这件宝物,纷纷羡慕不已。
前一日,众人谋议去韩家祠堂拜祭,该当送件什么样的礼物给韩孝廉,所赠之物既不能太过奢侈,也不能过于寒酸了。祁康便主动将自己珍藏多年的这尊纹金香炉交了出来,道:“韩家为东平创始者,地位崇高,若将此香炉至于韩家祭拜之宗祠内,一方面可以表明我等敬畏之情,另一方面可以拉近与韩夫子的关系,对我方多有益处。”
果不出祁康所料,在收下鼎式香炉之后,韩孝廉受宠若惊。除了香炉本身的珍贵以外,更重要的是对方表现出对自己祖先的敬意和对自己的足够尊重。心中感动无比,在他看来,他一直以明人自居得到了对方的承认。于是,便恨不得将心窝子都掏出来了。
薛常亮道:“老夫子学识广博、人格崇高,着实令我等钦佩之至啊!此番远航有幸能遇夫子,实乃三生有幸也!”
韩孝廉摆手谦道:“将军过奖了,所谓学识广博,乃是他人敬我先祖,厚以褒之,老夫实不敢当。至于人格崇高,老夫无德无能,更不能受也!”
薛常亮道:“夫子过谦了。我等来此东平半月有余,听闻夫子之盛名传颂与民间,实乃民之所向,非是百姓心中的真实有感而不能得享。夫子不但学识渊博,而且处事刚正,对于不正,敢问敢言,实为东平之福,百姓之福也!”
韩孝廉呵呵笑着摆手道:“老夫是个愚顽之人,言语直接,不晓变通圆滑之术,将军见笑了!只怪老夫孤单力薄,对于一些看不过眼的,老夫只能表达自己的观点,不与旁人同流,实则产生不了任何意义啊!”说着,便抿了一口茶水,自顾思索。
隔一会儿,张良言道:“老夫子是个刚正不阿的人,张良最是钦佩老夫子这样的人物。东平洲政局虽是还算安稳,但经半月观察,这罗城州府与城外百姓的生活还是有着天壤之别啊!”
薛常亮道:“张良所言多虑了!我看东平实乃安乐之邦,能有此等盛景,大都司和列为首领也是花了不少精力了!”
韩孝廉笑了笑,道:“将军只闻发肤之表,未能窥得内由,所以便由此结论。”
薛常亮道:“哦?是吗?难道还有旁的不公,常亮不曾看出?”
韩孝廉微笑着摇摇头,道:“将军所闻乃是官路所见,若能体察民间,便不会由此结论。”
不等薛常亮回答,张良插话道:“老夫子,您是东平人,自然熟知无比,不如,您给说说东平的真实现况,好叫我等有所明白啊!”
韩孝廉笑道:“对于事物,每个人的看法都有所不同,我的看法不一定就代表全部。所谓当权者谋政治,庶民者谋生息,每个人的取向不一样,看法也就有所偏差。所以,列为将军还是多些走访吧!老夫所言,也不可全然理会的。”
众人听罢点点头——很明显,这位韩夫子毕竟与众人交往不算太深厚,当然,也就免不了藏掖一些观点,以免太过直落,叫人看做轻率,便只是附和其言语,不再多问了。
以后的谈话,韩孝廉借询问一些大明之事旁敲侧击的探听船队此行目的,言语中偶尔流露出对返回明朝的向往之情。众人心知肚明,也是稍作斟酌,小心地回避了过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