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六月,即公元1683年,清康熙二十二年。台海局势风云骤变,清廷对台湾一改以往的隐忍与放纵,派遣原明降将施琅,帅几百艘战船几日内便攻克澎湖。
澎湖列岛位于台湾海峡之间,其位置扼守台海之间,俨然是台湾所依仗的天然防护,而澎湖失,则台湾直面于清军,形势十分危急。
清军以澎湖为进军台湾岛的跳板,于九月初攻打台湾岛。
海峡两岸军事实力经二十年变迁,其平衡已被打破,——一方是偏安于一岛,祈求苟安;另一方则是韬光养晦,苦心经营水军。如此此消彼长,台湾守备已无力抵挡清军强大水军,即遭大败。
清廷水军在岛西岸击溃台湾守军后,并未直接登岛,而是由施琅派遣一使吏前往东宁,颁布由康熙亲笔所撰的招安诏书。
收到招安诏书后,郑氏朝廷随即便生出两派截然对立的阵营。以冯锡范为首的主和派力主投降清国;另有一批原明臣子则主张死守。一时间,两方各持己见,争论不休,难以寻出折中之法。
薛常亮见得如此形势,便顾不得已卸军职之身,与张良等几位老将领前往东宁,力主台军死守,以留明朝的最后根基。
金銮殿上,薛常亮言辞凿凿,分析台海局势,极力言说少主郑克塽莫要就此放弃台湾守地。薛常亮道:“郡王,当年国姓爷带领我等退守到这台湾岛,其本意非是占据岛屿,自立为王,而是仍奉大明永历之年号,养精蓄锐,期待有朝一日能返攻清国,收复失地,光复我大明。若郡王听信谗言,当年国姓爷的所有心血便是在我等手中白白葬送了!”
郑克塽自然还是对薛常亮等老将领有些忌惮。温声道:“薛老将军言重了,主张与清国讲和的臣子们也并非是贪生怕死,实则为了台湾数百万百姓免遭战祸连累啊!如今,我朝与清国实力已经不在同一水平,若是再这样纠缠下去,苦累的只有百姓。眼见着百姓生死全系于我等一念,薛老将军于心何忍呐!”
薛常亮道:“郡王体恤百姓之仁慈之心,令老夫感佩不已。然清国乃虎狼之辈,若我朝就此投诚,将我大明最后的疆土拱手让出,清国不费一兵一卒,便将我等汉民据为奴役。我等汉人从此永无出头之日也!”
这时,一旁的冯锡范道:“薛将军此言差矣,我郡王以百姓安危为出旨,可谓圣心仁厚。几日前便写下降表,要求清国不伤郑室一人,不伤百官将士一人,不伤台湾黎庶一个,此为‘三不伤’,由此可见我郡王陛下宁可屈尊降贵,亦不愿看到台湾军民遭受涂炭,此乃是何等的圣明贤德。薛将军不思感恩,却还要横加阻拦,便实在是误会了郡王的良苦用心了!”
郑克塽忙道:“是啊是啊!几日前我便修书给清国皇帝,康熙已经答应了孤王的请求,并承诺善待我台湾子民。如此,两朝化干戈为玉帛,数十年恩怨烟消云散,从此满汉一家,岂不是很好么?”
薛常亮冷笑一声,道:“嘿嘿!郡王,难道清军一面之词,郡王也听到心里去了?那清狗为了统治我华夏,何等劣事做不出来?早年承诺与弘光朝互不侵犯,共同对付叛贼,不到一月,即出尔反尔。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清狗对我华夏汉民犯下背天逆地之大罪,如今却假惺惺地作出承诺,妄图故伎重施。郡王切不可听信啊!”
郑克塽道:“薛将军多虑了。几十年前,明清两朝以长江为界,各持南北,实力均衡,清军当然是为取得战略优势,故而不敢诚心相盟。事实上,当时我朝与清廷结为为睦邦,也是为了暂缓战局,以留养息。如今,明清两朝实力今非昔比,清廷已不再将我朝放在眼里,安抚我台湾,可使两岸百姓不受战火之苦。”
薛常亮道:“我大明朝三百年基业,创下何等伟业!四海之外无不朝拜颂慕。我等乃华夏天朝汉民,岂能委身于蛮夷之下,甘做亡国奴?”
冯锡范道:“薛老将军,请容老臣说句公道话吧!以老臣所见,这江山谁来坐,还不是坐?只要执政者能想民之所想,为民之所为,非不是件好事。我汉民要比满族人多了几十倍,假以时日,这江山还不是我们汉人的?历朝历代,多少统治中原的外族,无不被我汉文化所同化。薛将军固执己见,得来的便只有我等汉人皆遭屠戮,到头来,这天下便真的成了外族人的天下了!”
薛常亮“嘿嘿”一笑,道:“冯大人此理由好生牵强!若外族来犯时,我等汉民皆做此想,岂不是不需反抗,只消默默应承了便是!那古往今来,为保国家舍生取义者,便实在是不值当了。由此,我也可以理解你等认为当年国姓爷占据金厦,与敌军做殊死抗争,也是徒劳无用的?”
冯锡范听此言,便有些怒气,道:“薛将军休要拿国姓爷来说事。当年国姓爷退守台湾,亦是为了保全我等汉民遗脉,期盼能有复攻大陆之时,然如今已非国姓爷所盼之果,我等也是据实所判决定。”
薛常亮道:“冯大人,清廷占据中原之后,便令我汉民皆弃中华古风,剃发更裹,从源头便是从了满夷之风。如此丧尽国体,尊严尽失,你还认为我等汉民能留住先人之风骨吗?冯大人,我来问你,尔等投降清国,安于一些敌人施舍的恩惠,还能想得起来你曾经是个汉人吗?”
冯锡范听得,再也忍不住,怒道:“薛常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认为我等是为了荣华富贵?你认为郡王也是只图安逸了?你将郡王陛下想做无为之君,实是胆大妄为之极。”
郑克塽忙道:“无妨无妨!薛老将军也是为了我大明社稷所想,言语激励,也是可以理解的。”
薛常亮拱手道:“郡王,自国姓爷二十二年前退守台湾,两代郡王已将此地经营的十分完备,数十年心血岂是一时之念所能割舍,望陛下三思啊!”
郑克塽道:“孤王已经将利弊思虑的很清楚了,若我朝负隅顽抗,实是将后路自断。若投诚清国,在中原广招义士相助抗清,到不失为良策也!”
薛常亮道:“郡王陛下,想那唐后主李煜,当时降宋不也是做如此想吗!从其诗词可窥得他也是思念故国,期盼能复国的。但最后呢,还不是落得个悲凉下场。”
冯锡范听此言,厉声喝道:“大胆薛常亮,你仗着前番有功于先王,对郡王陛下如此不敬,实乃大逆不道。郡王敬你年老,我却不畏你!我看,你是有些昏头了!岂知,以而今之势,郡王要你的性命,亦是易如反掌!”
薛常亮道:“老夫此来,为劝谏吾王,亦是已将生死置之度外,郡王要老夫性命,那便容易得紧,若老夫能以死保得大明江山,死而无憾。只是你冯锡范算什么东西!为保私利,不惜将郡王推入万世唾弃之不复之地,此等居心,人神共愤也!”
冯锡范一句话没说出来,气得只叫:“薛常亮,你!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