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回 岁月无痕
作者:成伦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476

树鸟扑翅吟飞绿,草虫弹跃惊瘦溪。。c

万里石塘东去远,南国山岛四季春。

起早东山走西岭,暮时闲性点花梗。

案上金枪不时鸣,空是不见使枪人。

这是薛常亮闲来无事,与六十岁那年所作的一首七言小诗,由此感怀岁月变换,人老志短。

此时已是公元1682年,清康熙二十一年。薛常亮已经六十六岁高龄,两鬓斑白、银髯齐胸。正所谓岁月无情,人世之沉浮置于亿万年沧海之中便如一粒沙子,渺小而又轻微。年轻时纵有气吞山河之势,等到年岁大了,便也逐渐消磨,只盼着能与家人齐聚,共享天伦。

这一日,薛常亮六十六岁寿辰,一帮老兄弟齐来道贺。祁康晚来,几个人便要灌他的酒,以示惩罚。祁康道:“薛大哥,非是我故意来晚,确实是船只在半道遇着了一些风浪,所以便耽搁了。”

薛常亮到也不以为意,道:“不怪不怪,你能来此给老夫道贺,我便已经是知足了!”

祁康道:“大哥哪里话来,不要说是大哥的寿宴,便是平时无事,我便也是随叫随到的。”

张良道:“祁康老弟,你这恐怕只是口里说说的吧,十几年前,我张良的喜宴,好歹请你,你都不来,这次便说起了这样的话,想必是我张良的面子不够大呀!”

祁康道:“张大哥如此说,叫小弟无地自容了,你的婚事办得如此仓促,我当时尚在宜兰,实在是赶不过来了。”

张良口中所说的婚事,便是十四年前,他娶偏房妾室的日子。三十几年前,薛常亮曾给他张罗过一桩婚事,只是张良的妻子在退守金厦之前,便身怀有孕,退去金厦之时,在船上受了风寒,过后又生了一场重病,孩儿便流产了。至此之后,便是每逢怀孕,便硬是留不下孩儿。张良虽口里不说,心中却实是不快。十五年前,张良与岛内一位寡妇有染,遂而生下一女。张良老来得女,自然喜不自胜,第二年便草草办了婚事,将那位寡妇娶进家门,做了二房。

薛常亮自知张良是孝子,虽说其父母已经不在人世,但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更何况大丈夫有个三妻四妾也不算什么,便不去管他。只是张良的大小两房平时虽是客客气气,实则暗地里都使着劲,少不了干一些做小人扎针刺之类的阴招。如此用尽心力,便于几年前双双离世,只留张良和十五岁的女儿相依为命。薛常亮见父女可怜,便将他们接到台东,两家合住,相互间可以有个照应。再后来,王志、皇甫长、祁康等人索性都搬来台东,几家人住在一道,俨然是一个其乐融融大家庭。

张良问道:“我说祁老弟,你终日在外面,平时也少见你人影,大概这台湾岛都叫你走遍了!”

祁康道:“岂止走遍了,这台湾岛也就这么大个地方,我都走了二十多年,有些地方我都已经再熟不过了。”

薛常亮道:“台湾岛虽是不大,但囊括高山丘陵、平原澡泽,多种地形于一身,气象万千。若是要走遍、看全,非是一世所能功成。”

祁康道:“大哥所言非虚。台湾虽是不大,但气候各异,均是由于地形落差较大使然。就如你们在此低陵享受南国温雨,我却有时在千丈雪峰之上耐受严寒,此种感受,你们几位老哥却是享受不来的。”

张良道:“唉,好好的日子不过,你却要去吃苦,年纪一大把了,该享享清福了!”

祁康萌了一口酒,道:“老哥呀,你不去,当然也就没有这样的体会喽!”不管其他人如何说,祁康亦是兀自沉浸在饱览山水胜景的满足之中。

这祁康自打卸去军职之后,便专心于旅行。早年便是立志要做个徐霞客一般的人物,只是大陆沦陷,未能实现走遍华夏的宏愿,这些年便带着几个随从,纵行于台湾山水田园,了解各处民风习俗,并绘制出近千幅各类地图,成果颇丰,也给郑经的朝廷省去了不少政区划分所需的人力花费。郑经便是向其颁发了特别通行令,只要祁康愿意,便可通行岛内及周边岛屿无阻。祁康更是不负众望,硬是用极为传统的方式,将岛内几座山峦和几条河流的高度及长度一一丈量,并绘制了岛内主要的几条山脉走向及河流汛期的记录,成了台湾首屈一指的地理专家。

近几年,关良德年迈,便将一些军队医务交由其子关兴汉,自己跟着祁康到处走,也是为了采集一些草本药材,充实己所不知。

张良道:“我这把老骨头,还是留着将小女养育**,待到她出嫁了,我便是要安度晚年了。其他的事,我便是不作想了。不像你,老光棍一个,无所牵绊。”

祁康道:“是啊,张大哥还有女儿需的操心,我孑然一身,无牵无挂的,还不趁有生之年,赶紧将自己想要看的,都看个遍,若是有家室,反倒不能如此无所顾忌了。”

张良道:“你把台湾都走得差不多了,就赶紧回来,别在行路半道上有个三长两短,无人照应,毕竟年纪一把了,别把自己跟年轻人比。”

祁康道:“快了,岛内我已经走遍了,这些时日,便是在考察外海,等外海都看遍了,我便安心回来,陪伴几位老哥。对了,薛大哥,文长老弟还是没来过么?”

王志道:“我前几日去过几次,大嫂也亲自前去请他,他就是不来,无论我们如何劝解,他只叫我们将寿礼带了过来,人是终归不肯前来。”

薛常亮叹了一口气,道:“唉!还在生我的气呢!”说罢,便喝了一口酒,兀自神伤起来。

祁康道:“快三十年了,都是大半条身子入了黄土的人,这又是何苦呢!”

吕文长自打三十多年前随薛常亮退守金厦后,便将整个身心都放在了史云珊的身上。平日里少不了与她一同谈天说地,言语温存,希望就此能够使得她早日恢复从前。对于吕文长等人,史云珊也渐渐熟悉,只是这熟悉便是在他退去金厦之后,至于前事便是记不得了。那史云珊虽是渐渐好转,也不像以前那般痴癫,但心智已经远不及以前了。

那吕文长对于此生的第一次恋情倒是十分执着,暗自发誓,纵是史云珊永远无法痊愈,也对其不离不弃。众人看在眼里,均是不忍此等纠葛孽情,想从中撮合,成其好事。不想却遭到薛常亮和吕公的反对,薛常亮的意思是:史云珊乃宰相之后,纵使失了常性,但身份未损。况且在史云珊心智不明的条件下撮合其二人,有趁人之危的嫌疑。而吕公也持同样的想法,便给吕文长相了几门亲事,都遭到他的拒绝。吕公是个守旧的人,见其不从父命,便扬言不再认这个儿子,吕文长偏偏执拗不予,硬生生将其父气出病来,不久后其父便亡故了。

薛常亮怪罪吕文长不孝,而吕文长亦是恼怒薛常亮从中作梗,硬生生将自己所期盼的婚事搅黄了,从此便不再理会薛常亮。

到了台湾以后,吕文长在距离薛常亮宅院近十里远,搭建了一处住所。因儿时喜欢在山里作一些寻秘探奇的事,故而将房屋搭建在一处很是隐蔽的深山。若是无人带路,旁人跟本无从找寻。平日里,吕文长除了在薛常亮出去时,去其家中看望一下史云珊,便很少出自己家门,在山林间过得十分闭塞。除了薛梦龙兄弟、吕文秀、史云珊及王志夫妇,纵是薛常亮也未曾去过。

这些年,薛常亮年岁大了,对于那件事情也想通了,便有些悔恨当初的决定,几次叫人去其家中邀人。而吕文长则是死活不见,就这样,存在两人心中的这份隔阂,三十年间也未曾有甚缓和的迹象。

祁康道:“人言我祁康已经走遍台湾每一个角落。而我自己至今却不敢拍胸脯承认此事,原因便是,那文长老弟的家我还未曾找到啊!”

听此言,大伙儿都笑了,王志道:“我知道他家怎么走的,你却不来问我?”

祁康道:“探奇探奇,便是要自己探来的行路,别人指点,便不好玩了。”说罢,萌了一口酒,道:“我还就不信,这台湾还有我祁康到不了的地儿!”

王志道:“那你就等着吧,不要到走不动了,叫我等把你抬进去,方是了了你的心愿。”

众人听得,均笑了起来,气氛也随之缓和。

薛常亮道:“祁康老弟,你来得正好,明日借你的船只,我们几个老兄弟一齐再去火烧岛一游,如何?”

祁康道:“那有何难!区区一艘船儿,不足挂齿。明日,我去寻两艘宽敞一些的船,我们几家人一同去岛上游玩,便一定是热闹无比呀!”

众人听得,均是兴奋不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