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午饭吃的甚是简单，史可法本想张罗的稍许丰盛一些，以解薛常亮等人长路奔波、车马劳顿之饥乏，却被薛常亮以扬州军粮尚需多多盈备以防守城时间漫长而推阻。．史可法便以寻常简食设席，其他将军自回营中用餐，这顿饭形同史可法的家宴便餐，只有史可法父女、薛常亮、王志、吕文长、袁和贵就席。

席间，少不了史可法与薛常亮说一些关照的话语。言毕，便一语不发，只接连着喝了数口酒。史云珊见父亲将愁绪溶于烈酒，不忍的说道：“父亲，您身子骨不好，方才还受了伤，少喝一些酒吧。”

史可法笑道：“不妨不妨，难得今日与常亮一起喝酒，下一次也不知会到什么时候才有机会。”

薛常亮道：“大人，身体要紧，等到将来天下太平，末将愿陪大人一醉方休。”

史可法道：“天下太平？呵呵，就老夫这年纪，不知还能否等到。”

史云珊见父亲满怀惆怅，道：“父亲大人还健硕的很，况且，这阵仗打到今日，胜负未明，尚且还会有很多变数的。”

史可法嘿嘿一声笑，道：“有些事情你还看不透的。”转而问薛常亮：“常亮，你觉得呢？”

薛常亮将酒杯子端在手中转着圈儿，半响，缓缓道：“北边的政权如此稳固。再看看我大明朝，皇族们为争夺皇权，各自分疆圈地，臣子们各个营私结党，趁着最后的光景中饱私囊以求后路。如今朝野动荡，君臣各心。即便我等守住江南又如何？只会是又一个宋朝，偏安数十年，将前辈的积淀挥霍至尽而已。”

史可法道：“先皇用性命换来的江山，后来的便不知怜惜的挥霍无度，这是历来王朝一贯路数。”

王志接语道：“这江南乃是莺歌燕舞之地，先皇永乐成祖皇帝将国度迁至北京，远离这山温水暖的江南，方才有了我大明三百年盛景。”

薛常亮道：“是啊！从吴帝孙仲谋开南京建都之始，这南京便历来为偏安一隅的朝廷耗费时日之所，东晋、宋、齐、梁、陈、南唐，哪一个不是只拥半壁河山虚度几十年。”

史云珊道：“退居江南的天子要比常人勤奋百倍，才能扭转乾坤。”

史可法道：“是啊！半年前，老夫拥当今皇上在南京即位，寄希望皇上能励精图治，重整河山，若是皇上能有洪武先皇一半的宏图志向，便不至如此了。”

听此言，一干人均无语，叹息起来。

饭后，史可法将薛常亮叫道一旁，道：“常亮，此次你领军过江护卫南京，可要小心从事，虽说军人舍命护国为天职，但也不至太顽固。眼下清军势头很猛，若实在敌不过，需保全实力，退去南方山林，还是能有所作为的。”

薛常亮听此言，知道是尚书大人爱惜他，眼圈都红了，道：“大人的话，常亮一刻都不曾忘记，南京之战尚有周旋余地，但这扬州已经是在敌人眼皮子底下，清军是誓要攻破此城的，大人，常亮实不忍弃大人于与此等险恶之地啊。”

史可法淡淡一笑，道：“督守扬州数月，扬州城寸草片瓦尽入我心，我立志定要守护这这里的方寸土地，即便功败垂成，我亦无憾，就让老夫身血在扬州流尽最后一滴吧！”

薛常亮自知无法动摇老尚书意志，低下头，心中纠葛万分。

史可法道：“常亮不必如此伤感，老夫已是知天命的年纪，能与扬州这座千年古城共存亡，实属幸事，只是有一件事儿托付常亮。”

薛常亮忙道：“大人有何事尽管吩咐常亮便是。”

史可法道：“就是我那女儿史云珊。”

薛常亮道：“史小姐，大人是想要我带走小姐？”

史可法道：“是啊！老夫年迈，死不足惜，可我就这么个女儿，我怎可叫她一起在这险地，丢了性命啊！”

薛常亮听罢，拱手道：“大人尽管放心，常亮一定保护好小姐，不让她受得半点委屈。”

薛常亮刚说完，便听一声“父亲！”在一旁听到的史云珊疾步跑来，扑倒史可法脚下，跪着喊道：“父亲，女儿死也要与您死在一起，绝不离开您半步！”说着，便哭了起来。

史可法叹了口气，道：“云珊，你随常亮去吧，此地不是你待的地方。”

史云珊道：“父亲，你从小教我如何明大义，而今国难当头，女儿虽不是男孩，但不敢甘于人后，父亲，女儿要与您共守扬州，共杀敌寇。”

史可法道：“云珊万万不可执拗，你娘亲临终嘱托，要为父好生照料你，你若有何不测，我如何去见你的娘亲啊！”

史云珊叫了一声：“我不走！我死也不离开您！”说罢，转身，哭着奔去内厅了，吕文长见状，赶紧也跟着跑了进去。

吕文长边追边喊：“史姐姐，你等等我！”

史云珊转身，似有些不耐烦地道：“你跟来做什么？”

吕文长见史云珊面露愠色，便站住脚步，不敢近前，道：“姐姐，你与我们一起去南京吧。”

史云珊道：“不去！”

吕文长道：“姐姐，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如果你留在这里，万一扬州失守，定会遭了清军毒手，那我以后便再也见不着你了。”说着，嘴角竟有些颤抖起来。

史云珊见吕文长这般，心也软了，走到吕文长跟前，柔声道：“文长，跟你姐夫去南京后，好生照料自己，你初学随军之法，凡事多长个心眼，刀枪可是无情啊！”说罢，眼泪情不自禁就流了出来。

吕文长见此，心中更难过，道：“姐姐，你的话我一定记在心里的。姐姐你就和我们一起走吧，你见识多些，可以多教教我的呀。”

史云珊道：“你不必劝我了，我主意已决，我此生无所牵绊，纵然战死疆场，也是我命里的归宿。”说罢，她仰起头来，泪水已干，只留些许幽怨之情。

一干人终究没能说服史云珊。

傍晚时分，夕阳西斜，晚霞满天，那幻彩的火云将扬州城映照的火红一片。

此时，已值春暖花开的明丽五月，虽然早上经历一番炮火，此时的扬州城却依然如此盎然，就像是花儿凋零前的乍然怒放。

城台下，薛常亮等数人最后向史可法拜别，史可法挥一挥手，道：“将军去吧，待江山平定，你我再畅饮好酒。”

薛常亮点点头，缓缓退了几步，看见史云珊眼光流露不舍之情。便牵马来到史云珊跟前，道：“你送于我的雪龙，为我上阵征战立下大功。当日，长江一役，幸得手下兄弟搭救，雪龙机敏，将我驼到岸上，若不是它，我现在恐怕不能站在这里。假若当日，它遭了不幸，即使我能脱险，我亦无脸面回来见你。今日，我把它还给你，若遇危急，它定能使你化险为夷。”

史云珊道：“薛大哥，雪龙是一匹好马，随你一同征战疆场，它便是有了用武之所，你还是带它同行吧。”

薛常亮道：“听我一言，雪龙留在你身边好过与我同行。”说罢，将马缰塞到史云珊手中，轻轻说了句：“云珊，你保重。”便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自二人相识，薛常亮从未直接称呼她的名字，史云珊再也无法抑制自己，两行热泪滚出，浸染面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