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外,赵国的五万大军已围城一月有余。
连月的攻城战早已让守城军队疲惫不堪,铠胄上满是敌人,同袍和自己的污血,混杂在一起腥臭不堪。
手里的刀剑也早已卷刃,甚至崩坏了数个缺口,已经不像是战场上杀人的兵械,更像是木匠砍伐树木用的锯子。
城墙墙体经过一个多月的弩炮,投石车的连番轰击,也将分崩离析,摇摇欲坠。
这可是大龙王国的王城,换做其他城墙早就坍塌了。更严重的是粮草早已供应不上,士兵们的口粮在一天天衰减,如今只有上城墙战斗的士兵每天才能吃上一干一稀两顿饭,其余只能一天一顿稀粥。
其实整个城内的兵士们心中早就知道这城被破是早晚之事,可他们是大龙的将士,当应召入伍,披上战甲的那一刻起,他们的肩膀上就扛起了护卫国家和黎民百姓的重任。
他们身后不只是有治国有方,清正廉洁的明君,还有他们的妻儿老小,十万白衣黎民。
他们不能倒下,也不能后退,战死同袍最后的嘱托,百姓们最后的希望,整个国家的兴亡都在他们身上,即使他们知道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一月前,当大龙王国收到赵国的宣战书时,无论是在朝的文武官员还是在野的黎民百姓都不禁发出阵阵轻笑。
真是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
他赵惟儁是嫌龙椅硌屁股还是嫌自己赵国的龙椅不够大,一只老鼠想对狮子呲呲牙。
大龙王国国主龙敬曦给予了赵惟儁相当大的尊重,派遣本国最精锐的大龙槊骑兵军团三万人,大龙龙盾军步战兵团三万,大龙龙羽军弓弩兵团两万,大龙龙游军游骑兵兵团两万,共计十万大军挥师北上讨伐赵国。
赵国本是一小国,举国兵力也不过十万,更别提什么精锐之师了,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三万赵国武卒。
赵国武卒兵团皆是重装步兵,披重甲,持重盾,擎长戈,迎战时成方阵进攻。
赵惟儁曾放出过狂言,三万赵国武卒可抵大龙十万槊骑兵。
龙敬曦听过之后,只是说了句:
那赵老儿又喝多了吧。
两军相战于两国边境清河河谷盆地,赵国东拼西凑确确实实也拉出了十万兵马,除去三万精锐的武卒,也真没有什么能让龙敬曦看得上眼的其他兵团,甚至有整整三万士兵均是临时征调的退伍老兵、农庄里抓来的壮丁和毛还没长齐的娃娃兵。
就这么一支兵团拿什么和大龙国的十万精兵良将相比?
结果也并未出乎意料,当日大战,赵国十万大军被杀的丢盔卸甲,满战场上都是赵国士兵哭爹喊娘的哀嚎声和求饶声。
至于那敢号称以三万灭十万槊骑兵的赵国武卒,龙敬曦真就拿着三万骑兵去硬冲武卒方阵,三万对三万。
虽然长戈重步兵在战场上是克制骑兵的,但是赵国一直没清楚的一件事就是,大龙槊骑兵不仅是重骑兵,更是百战沙场的王牌之师,只有各军团中杀敌最多,军功最高,身体最好的士兵,在经过一场又一场的生死鏖战之后才能当一名合格的大龙槊骑兵。
装备是举国之力打造的最精良的,战马从选种到繁育到出生到训练都是严格执行的,中间但凡有一点错误都是杀头之罪,军饷全军第一,战死的抚恤金全军第一,伙食全军第一,杀敌更是全军第一。
从大龙槊骑兵成立之日起,大大小小几千场战役从无败绩,大龙槊骑兵马踏之处无一不是高歌猛进,凯旋而归。
三万赵国武卒被三万大龙槊骑兵虐的体无完肤,长槊所过之处人头落地,铁蹄踩踏之处竟无一具完整的尸体。
仅仅是大战的第一天,赵国就已经伤亡过半,那三万武卒更是全军覆灭,无一人生还。
龙敬曦本可以杀死更多的敌人,可是对于那些连刀都拿不稳的农夫和孩童来说,这无异于屠杀,便任由他们退出战场。
龙敬曦本以为当夜赵惟儁会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退军,毕竟他已没有可以什么底牌能和大龙将士相抗衡了,但是赵惟儁没有退,第二日依旧带着剩余的五万兵马冲了上来。
龙敬曦骑着马站在一处高地上静静看着眼下的战场,轻叹一口气,他叹息赵惟儁的昏庸,叹息他拿自家兵士的命不当命。
就在龙敬曦即将取得这场闹剧的胜利之时,一支三万人的骑兵如一杆长枪横插整个战场,三万骑兵黑衣黑甲,均是手持重骑枪,直直突入大龙龙羽军。
弓弩手面对重骑兵的冲锋在没有其他兵种的保护下无异于以卵击石,顿时间血花碰裂,死伤无数。
龙敬曦看着这支突如其来的骑兵眯起了眼睛,连忙指挥大龙槊骑兵阻击敌人的冲击。
两支重骑兵如两股钢铁洪流冲撞在一起,战马嘶吼,兵戈相击,血肉横飞。
这支纵横沙场从无败绩的王牌之师在今日败了,败的彻彻底底。
黑色洪流如屠夫的刀狠狠剁在案板上的猪肉一般,只一瞬间大龙槊骑兵便被撕开了一条口子,而且这个口子无论怎么去用人命来填补都填不上。
今日的三万对三万,就像昨日的三万对三万一般,都是赢得彻彻底底,输得也是彻彻底底。
冲破大龙槊骑兵的阻截之后整个黑色洪流又涌进了大龙龙盾军团,仅仅是三轮冲锋,龙盾军团灰飞烟灭。
龙敬曦站在高处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一支骑兵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征战这么多年,从漠北打到南疆,从西域杀到东海,哪里遇见过这么一支精锐之师。
他咬着牙,大声吼道:收兵!撤退!
这是他这辈子唯一喊过的一声撤退,这一声撤退让他丢掉了这一辈子的荣誉,一辈子的骄傲。
那一战之后,赵国剩余的两万虾兵蟹将和这三万铁骑一路南下,攻城掠地,无往不利。
大龙的各个军事要地,或者雄城重镇,都像纸糊的一般被那三万铁骑一个个冲破。
龙敬曦一路组织兵马回头反击,从北一直打到了都城,一路阻截,一路连败,这是一条被鲜血和生命铺就的道路,更是大龙国灭国之路。
当这支军团杀到大龙国国都之时,并未急着攻城,而是每天都派一万人攻城,杀够人了就走,一点都不恋战。
赵惟儁派出使者试图让龙敬曦投降,没必要再造杀戮,甚至坦言那三万骑军并不是他所有,而是来自另一个上等世界。还说,如果他龙敬曦投降归顺,这片世界依旧唯你龙敬曦为尊。
龙敬曦听后满腔怒火,一脚踢飞了身前的桌案,对那使者说:
告诉赵老儿,他愿意给人当狗,可我大龙国从未弯过腰,给上等世界做奴才,我龙敬曦不会答应,我大龙国黎民百姓更不会答应。想要我的项上人头只管来拿就好!
龙城城墙上,兵士们透过城墙上的垛口向下望去,那五万大军正悠哉悠哉地埋锅造饭,酒肉香味远远传来,不禁喉咙耸动,咽下一大口口水。
军中禁止饮酒,可是对方既然敕令饮酒,那就说明今日将会结束这一个月的战争,大龙将亡。想到这里城墙上的兵士们不禁握紧了手里的刀剑,眼中尽是愤怒与不甘。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匹夫何在?匹夫将流完最后一滴血,砍下犯我大龙者之头颅,与同袍们在九泉之下再把酒言欢!
今日城内响鼓九声,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信号。鼓响三声,全军披甲;鼓响五声,登城戍敌;鼓响七声,出城杀敌;战鼓连响不绝,庆凯旋之师。
可这九声响鼓,前所未有。
鼓声响后,城内自发而来的妇人们挑着饭食酒肉登上了城墙。
这些妇人他们都识得,有战死同袍们的遗孀,有官邸门户出身的千金小姐,有宫中富贵不可及的嫔妃娘娘,还有他们自己的妻儿老小。
看到这一幕,城墙上枕戈待旦的将士们无一不泪目,又不敢将眼泪流出。
妇人见自家汉子哽咽不敢流泪的样子,更是控制不住两行眼泪,滴落在饭食之上。
更有悍妇烈女甩手一巴掌扇在自家男人的脸上。
“哭什么哭,堂堂七尺男儿,生当杀敌报国,死亦为鬼雄,看看你现在这窝囊样子。”
说完竟扑进自家汉子的怀里,泣不成声。
城墙上无论军职高下均席地而坐,断臂将士一手紧紧握住手中战刀,张开嘴一口一口接过同袍遗孀喂来的饭食。
百户校尉接过结发之妻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千户将军抱起年仅三岁的小儿,隔墙远望,珍惜这最后的平静。
饭食有酒有肉,孰能不知这将是最后一顿饭。
又九声鼓响,一众十名将士登上城墙,为首那人身披金甲,甲上九龙争辉;手持长槊,槊长九尺九,走到城墙正中,远眺城下五万敌军。
手中长槊一顿,竟牢牢插进城墙石砖当中,金石撞击之声不绝于耳。
那人摘下五爪金龙盘绕的金盔,露出真容,竟是这大龙王国之主,龙敬曦。
在位二十余载,开疆扩土,体恤万民,纵观天下君主,有谁能比得了这英明神武的大龙之君?
龙敬曦抬手接过身旁侍卫递过来的酒樽。
“三军将士可在!”声如洪钟,传遍四方。
只见三军将士齐齐拄剑单膝而跪,齐声应道:
“在!”
“吾曾身披金甲,马踏十六国;吾曾手持长槊,砍敌千余骑;吾曾扩土万里,安天下黎民。二十余载枕戈而眠,不敢松懈,朝野上下,无一不亲查严明,八方诸侯,万国朝贺,昔我大龙之盛世。可如今,城之将破,国之将倾,我——龙敬曦愧对天下百姓,愧对三军将士,愧对那些与我征战四方,血染沙场的同袍们!”
说着,龙敬曦用拳头狠狠地撞击着自己的胸口,传来一声声金甲的嗡鸣声。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天要亡国,国不得不亡!奈何,奈何啊!”
说完把长槊从城墙上拔出,槊锋对着长天,咬牙切齿道:
“贼老天,你要亡我,何苦拉上这天下黎民百姓!
贼老天,你要亡我大龙,我偏偏要用手中这长槊,捅漏这天,这地!”
“三军将士,可敢与我共饮此酒?”
“敢!”
“三军将士,可敢与我出城杀敌?”
“敢!”
“三军将士,可敢与我共死?!”
“敢!敢!敢!”
说完三军将士一口饮尽杯中酒,抽刀上马,直奔城外而去!
战场上,金甲长槊,一骑当先;
城楼上,王后白衣素缟擂鼓助威;
城墙上,挂起千丈白绫,军士家眷无一不自缢当场,有那幼儿懵懂不知,便被母亲一刀捅死跌下城去,又自刎于城上。
壮哉,我大龙儿郎,以身赴死!
凄凄兮,我大龙女儿,何不是男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