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泽去蓝小彤家拿线稿，兄弟两制作的漆方匣，将用直径0.1mm的金丝和银丝拧成股，再配以其他材料，镶嵌形成髹饰底纹。
兄弟二人之前没试过，对其中几个步骤有疑惑。
都是常制作漆器的手工艺人，视频里陆简繁解释几句，徐泽就明白了，不难，但很有新意。
徐泽开玩笑说他打算租一间大工作室，请陆简繁回城，大家一起在工作室创作。
陆简繁笑笑没当回事，徐泽兄弟要打理漆器行，时不时需出差，小彤姐得照顾苗苗，姐夫白天要上班，真有工作室，大部分时间也就她一人。
另一边杨文启出于礼貌回了孟昕电话，约下午两点在n大附近工作室见面。
以为万深集团修改过方案所以来找他，没想到下午摆到他面前的不是设计图，而是两盒子。
这两盒子，一个比一个闪，不是贴金箔就是撒金粉。
“设计方案呢？”杨文启皱眉问。
“不急不急，杨教授先看看这件东西。”金灿激动地搓手，示意孟昕将装‘古董’的礼盒打开，至于另外一只盒子，是金灿精心准备的茶叶，茶叶也不得了，从包装礼盒到里面的茶叶罐，都金光闪闪。
金灿觉得自己送礼的这波操作特牛逼。
杨教授面露疑惑，戴上手套，将托盘和托盏拿出来细看。
三分钟后，‘古董’放回礼盒，杨教授没有说话，面上也没有多余表情，似在凝神思索。
工作室很安静，窗外的鸣蝉声格外突兀。
金灿隐隐察觉不对劲，随着杨教授一声叹息，心提了起来。
杨教授摇摇头，“万深集团是省里龙头企业，我以为万深集团的管理层，在品德和能力上都是佼佼者。”
“什么意思？”金灿瞪大眼。
杨教授给金灿斟满茶，“你年纪轻轻居高位，难免气盛，自视过高、言谈举止浮躁、识人断物片面也正常。喝完这杯茶，就带上你的东西走吧，我平常工作挺忙的，没时间参与你们公司的项目，所以万深集团以后是否修改设计方案，都不用来找我了……”
“等一下，等一下……”金灿抬手制止杨教授继续说下去，他是一头雾水。
他亲自带礼物登门，难道不是情礼兼到、屈尊敬贤？
怎么就年轻气盛，自视过高了？
“杨教授，您不是喜欢品茶、喜欢收集茶具吗？您不是喜欢老古董吗？”金灿指着破托盘，“这个您不喜欢？”
杨教授目光沉静，“我确实喜欢收集茶具，比如今天招待金总的，是我亲自去台湾的汝窑工作室挑的，并没有很贵，还有前日的青瓷，是我在龙泉淘的，平常周末没什么事，我喜欢到古玩街和旧货街散步，那些老把件和旧碗碟，都这么来的，这种喜欢啊，更像一种缘分。”
杨教授这一番话，别说金灿，孟昕都听不懂。
“您老意思就是喜欢自己买的，不喜欢别人送的呗！”金灿仔细咀嚼，终于领悟到精髓，瘪瘪嘴，一句话的事，干嘛说那么复杂。
杨教授表情不太好，品味、意识行为，很高深的，岂能说得那么俗。
孟昕赶忙打圆场，“今日之事，是我们失礼了，不过这件古董，是金总精心挑选的，真的没有其它意思，不知道杨教授合眼缘吗。”
“你们还是没明白？”杨教授面色一沉，“不管有没有其它意思，总之今日你们既轻视了我的人品，也轻视了我的学识。首先我不会因为送礼改变原则，更何况你们送的是赝品……”
**
n大附近的停车位上有一辆拉风的跑车，很显眼，但比拉风跑车更显眼的是旁边两位狼狈的男人。
孟昕姿势奇怪地抱着两只礼盒，还不怕手酸的将礼盒举高高，高到正好遮住脸。
金灿在打电话。
“你个混蛋害得老子脸丢尽了！”又晒又气，金灿脸红成猪肝色。
杨教授开始以为他故意送赝品，所以态度古怪，后来知道他被骗了，也是受害者，眼神立马变了。
那眼神金灿很熟悉，是同情。
认为他愚昧、他倒霉、他可怜的同情！
而同情之下，是轻视、是嘲讽、是不认可！
金灿越想越气，愤怒全部发泄到游大程头上。
至于游大程，他中午和朋友喝了点酒，被金灿电话吵醒时正迷糊。
“金哥，你先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好吗！”脑子没清醒，眼泪先被骂掉下来。
“怎么回事？你好意思问？你那朋友的朋友不是什么意大利皇家美术学院的吗？！不是特别懂行吗？！可他卖给我的是赝品，是不折不扣、毫无价值的垃圾！”
金灿吼声如洪钟。
烈日当头，匆匆路过的行人都扭头看两眼热闹，顺便在心里骂一句暴发户没素质。
孟昕觉得礼盒挡脸都不够，他恨不能蹲车轮边上。
“赝品？”游大程终于清醒，“不可能啊，没道理的，他又不缺钱，金哥，你先别急，我去问清楚，这事我一定给你个交代。”
金灿气哼哼地挂断电话，见不远处有几个小学生朝他指指点点，凶道：“看什么看，没见过有钱人啊！”
小学生们嘻嘻笑着跑开，孟昕实在受不了，劝道：“金总，先回公司吧，等游少了解完情况，会联系你的。”
办公室。
礼盒不再有资格摆上桌，只被随意丢地上。
旁边金灿和游大程在通电话，孟昕擦了擦额头的汗。
他是真没想到两位二世祖会被骗，一方面二世祖不好惹，另一方面金灿的朋友圈普遍不缺钱，用赝品骗个几十万，因此得罪金家、游家，得不偿失，谁会干这蠢事？
张组长敲门进来时，金灿正朝手机里吼：“老子稀罕那点钱？是钱的问题吗！老子的脸面你赔得起吗！”
孟昕接杯纯净水，边喝边朝张组长摆手。
张组长缩缩脖子，他特意在办公抽屉里藏了本黄历，每天上班先看一眼，今日黄历上确实写了‘诸事不宜’。
于是趁金灿没发现他，悄悄退离，识趣地关上办公室门。
门刚关上，金灿就转身将礼盒踹到角落，一阵哐啷作响后盒盖散开，托盏和托盘滚了出来。
游大程查到朋友的家族企业不行了，近两月将宣告破产。
那企业前几年搬去另一个城市。原本生意往来就不多，加上故意隐瞒消息，所以游大程不知道。
赝品是他朋友去年被别人骗，花七位数买下的，换句话说，他朋友还算善良，只半价卖给金灿，至于毕业于皇家美术学院的朋友的朋友，压根不存在，另外他朋友今早乘国际航班出国了，一早定的机票，昨天随手从金灿那敲笔钱而已。
“金总，报警吗？”孟昕问。
金灿抿着嘴，大游和那骗子似乎有些交情，电话里大游替骗子道歉，还要替骗子还钱，希望获得他原谅。
原谅绝不可能，但他也不想大游太为难。
孟昕从金灿的沉默里猜到答案，指指地上礼盒，“这些东西怎么处理？”
“全部带出去扔了，然后你也滚蛋！”金灿觉得孟昕一直在旁边问废话很烦。
怎么办？除了扔还能怎么办！难不成他也当骗子去坑别人？他品德没那么坏！
孟昕还有关于杨教授的问题要问，想了想决定等金灿气消了再说。
待孟昕离开，金灿一屁股坐到办公桌上，口干舌燥，却没有喝水的欲望。
旁边的电脑显示屏下压着一张‘古董’的鉴定证书，金灿抽出来三两下撕成碎片。
杨教授辨认出赝品是拼凑改制的，造假手段不算高明，器形、纹饰风格非唐、非宋、非明，是个大杂烩。杨教授问他为什么不请专业人士陪同购买，就算不请专业人士，让懂工艺的朋友帮着看一眼，也能看出破绽。
懂工艺的朋友？
杨教授是指小霜花吗，小霜花还会辨古董？
不过会不会不重要，重要的是小霜花根本不是他朋友！
金灿头痛地抱住脑袋。
他在思索和小霜花打的赌……
这次确实栽了跟头，杨教授教训的没错，除了大游不靠谱，也怪他太自以为是。
打赌没有结束，他仍不认为只有通过改方案才能与杨教授达成合作，仍觉得钱能解决问题。
可他不想再见到杨教授，他不想被人用同情和轻视的目光打量。
那种目光，早在二十年多年前回金家时，就看够了。
所以，打赌还要继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