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意拆吗？

陆简繁抱着被子翻个身，这问题她纠结一天了。

乔虹姐建议是不可信，商人无利不起早，工艺品展厅绝对有问题。

陆简繁认同，可内心仍纠结，就像明知道买彩票中头奖概率极低，但仍会去买彩票一样，陆简繁觉得对方突然转性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相比十几年前被定义为落后生产力无人问津的传统手工艺，如今虽得到了一定重视，但这份重视更像收存在厚厚玻璃罩里的珍品，远离生活，曲高和寡，于大多数人而言仍是陌生的。

之前收到拆迁通知，她有去了解万深集团，知道万深集团的实力。

度假村建成必定会受欢迎，小澳角也会变热闹，若真在度假村建传统工艺品展厅，对传统工艺的发展帮助很大。

两权相害取其轻，她愿意放弃石屋。

可若是骗她呢？虽然会签署有法律约束的合同，但对方是势大财大的万深集团，打官司她不一定能赢，而且那时候石屋拆都拆了，官司打赢又有何意义。

纠结一晚上，觉也没睡好，早上醒来，陆简繁用冷水拍脸，努力让自己清醒。

金灿表示不着急回复，所以她先工作，工作之余再继续纠结。

昨天小彤姐他们看过草稿，一致认为完美，没有需要修改的，她计划明天之内画完正式图稿和一比一线稿，后天进城将线稿分给大家。

**

陆简繁工作时全神贯注，院外有人敲门都没听见。

乔虹开的门。

看清门外小哥胸牌上明晃晃的‘万深’两字，乔虹心情顿时大好。

她终于等到给陆简繁上一课的机会，活在这世上，必须学会坚定地说不。

乔虹朝小哥勾勾手指，卖惨啊，眼睛眨一下都算她输！

小哥显然也没料到开门的是乔虹，伸长脖子往里张望，没有看见陆简繁才重新看回来。

似乎被乔虹磅礴的气势吓到，小哥呆呆地往后退两步，再退两步，继续退两步……

接着猛地转身，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开，眨眼变成沙滩上的一粒小黑点。

乔虹愣住了。

对方为什么没按套路出牌？

至于小哥奉命送的礼物，齐齐整整地摆在了院门外。

蓄力无处发泄，乔虹额头爆出青筋，整座石丘在怒吼声中抖了三抖。

“陆简繁，你给我滚出来！！”

陆简繁瑟瑟缩缩地站在乔虹面前，她第一反应不是心疼快递费，而是乔虹姐居然没拒绝成功！

只见乔虹姐左手提只精致的盒子，右手提个圆溜溜的网纹瓜。

她吸了吸鼻子，空气里有治愈力十足的甜香味。

没错，这次俗咖没有送奢侈品，而是送了吃食。

“乔虹姐，怎么办？”陆简繁弱弱地问。

“狡诈！放下东西，转身就跑，我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太狡诈了！”乔虹眼睛快喷出火来，“什么怎么办！关我屁事，你自己解决。”

说罢乔虹将甜品盒和瓜兜塞陆简繁手里。

盒子不沉，里面装的甜品应该不大。

大概因为甜品和水果再贵也贵不到哪里去，陆简繁此刻心情没有前几次收到奢侈品时那么差。

陆简繁跟在乔虹身后回客厅，然后发现甜品盒上贴了一张漂亮的花笺纸。

“天鹅湖之恋？湖光山色、春花秋月，都不及那日惊鸿一瞥，遇见你……”

“柠檬精啊，酸死了！”哪怕陆简繁一字一顿，念得没有半点感情，乔虹也受不了。

陆简繁听话地闭嘴，这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文字不是重点，重点是最后一行制作日期和温馨提示。

陆简繁算是开眼界了，她第一次见到生产日期精确到分的——某年某月某日（当天）8点17分。

温馨提示——冰雪易融，请于六小时内食用哦【配图笑脸】

“六小时？”

陆简繁扭头看墙上时钟，十一点半，距离生产时间已过去三小时！

别说下午一点小澳角才有进城的班车，就算她现在、立刻、马上亲自送还，到万深集团也超过六小时了。

换言之，这甜品无法完好无损地退还。

陆简繁懵了。

“可以呀，这次送的东西有水平。”

乔虹啧啧两声，这么快摸透陆简繁性格不简单，反正一时半会没法退，不如打开看一眼。

乔虹无视呆若木鸡的陆简繁，抬手扯掉甜品盒上的金色绸带。

盒子打开瞬间有冰雾腾起，随之弥散开的是闻着就价格不菲、清凉却又不同于薄荷的甜味。

冰雾渐淡，出现两只约一指大小、长颈相碰、姿态高雅的白天鹅，天鹅下方不是普通奶油蛋糕，而是糖丝，蚕丝般纤细的纯白糖丝密密叠叠地缠绕无数圈。

纯白之上除了天鹅乌溜的眼，再看不到一点杂色。

雾在动，糖丝在颤，好似天鹅在湖里游曳。

这哪是用来吃的，这完全是一件艺术品。

乔虹发现甜品盒底部有夹层，摸了摸，张口骂道：“绝了，夹层是放冰袋的，刚才那人放下盒子跑路时将冰袋取走了，没有冰袋，照这气温，估计半小时糖丝就会融化光。”

乔虹扭头找勺子，与其融化了扔掉，不如吃了。

陆简繁沉思三十秒，拨通金灿号码。

金灿看见来电提示立即接起，勾唇笑的就像恶作剧得逞的小朋友，幼稚又得意。

“陆小姐已经考虑好，同意拆迁了？”

“不好意思，拆迁我还没考虑好。”陆简繁迫不及待地说道：“是这样的，金总，能麻烦你的员工回来将甜品和水果拿走吗？甜品快化了！”

“啊，快化了……这……”金灿为难地拖长声音，“陆小姐应该知道那甜品在六小时内食用口感最佳，就算我的员工现在掉头去取，再送回公司也只能扔了，陆小姐不觉得浪费粮食很可耻吗？”

就是知道浪费粮食可耻，陆简繁才着急的，“那怎么办？”

怎么办？

电话那头金灿憋笑憋得很辛苦，调整好情绪，金灿先说声对不起。

“之前我提了过分的要求，现在全部收回，并为我的无礼向陆小姐道歉。”

陆简繁第一反应听错了，不过就算俗咖真的认错，她也不会轻易原谅。

“一码事归一码事，歉要道，三个月前的恩也要报，一盒冰淇淋砸不死人，算不上大恩，之前我的确不该送贵重的奢侈品为难陆小姐，今天的甜品和水果，不值钱，但绝对充满诚意。陆小姐与其退还，不如收下，一来不浪费粮食，二来报恩一事就算揭过，以后我绝不会再以报恩名义送陆小姐东西，给陆小姐添麻烦。”

金灿照着电脑上孟昕发来的文字念完，边念边抖腿和翻白眼，演戏谁不会。

金灿毫无感情的演戏很成功，陆简繁内心天平已朝‘收下’倾斜。

“若我收下，你真的不再提报恩和那什么事？”‘女伴’一词陆简繁都难以启齿。

“绝不再提。”可惜不是当面聊，否则金灿可以举手指发誓。

听出小霜花语气松动，未免反悔，金灿决定这通电话不多聊，“那就这样，我马上要开会了，至于石屋和展厅之间如何取舍，不着急，陆小姐慢慢想，下周一前给我答复。”

挂断电话，金灿双眼像饿狼看见猎物，闪闪地放着光，难怪现在虚情假意、装模作样的人越来越多了，感情演戏比说实话管用。

小霜花收一次礼物，还怕她不收第二次，还怕她以后再拒绝？

甜品不大，五分钟不到就被分食光，陆简繁舔舔嘴唇，除了糖丝儿有点扎嘴外，味道堪称人间美味。

意犹未尽，乔虹抱起瓜，看标签是来自日本静冈的网纹蜜瓜，顺嘴说了句“瓜和甜品不便宜”。

陆简繁心咯噔一下，惶惶地问，“乔虹姐，不便宜是多少钱？”

“我哪知道，又不是我买的。”乔虹将瓜切成六片。

这瓜，除了脆爽外没半点滋味。

陆简繁忘记自己刚吃过甜品，味蕾麻的，她还以为是内心不踏实导致的吃瓜如同嚼蜡。

陆简繁想了想，拿起手机给金灿发消息：金总，不好意思打扰你开会了，报恩一个蜜瓜足够，甜品钱我转给你好吗？

金灿才没在开会，他在看女主播的视频剪辑，刚要拒绝，想起孟昕叮嘱。

演戏要演到位，这到位，包括顺从对方，尊重对方……

于是金灿回复：可以，我去问问助理甜品的具体价格。

待甜品价格发来。

陆简繁揉揉眼睛。

一二三……三个零……

一个六寸不到的甜品要三千块！

陆简繁僵硬地回头，看着只剩些许碎屑和融化糖浆的盒子底，精神恍惚。

过去半小时。

如果不是聊天窗口不断有提示对方正在输入中，金灿都以为小霜花又将他当空气了。

金灿开始吃午饭，他很纳闷，什么文字要编辑半小时，难不成写了篇上千字的感谢信？

消息跳出，没有上千字，只有六个字。

小霜花：能分期付款吗？

外加一个裹着补丁被子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和痛哭流涕的表情，看着真让人心疼。

“噗呲……咳咳咳……”金灿瞬间被玉米粒呛到，咳得眼泪都快流出来。

陆简繁垂头丧气地去厨房煮面，手上拎着空瓜兜和空甜品盒。

她后悔，早知道甜品那么贵，就说还瓜钱了。

哎，难怪世人皆有选择恐惧症，因为遇到选择啊，要么选不出来，要么选的都错。

陆简繁想将空甜品盒留下做纪念，至于瓜兜，直接丢垃圾桶。

瓜兜上的标签被人刻意刮花了一部分。

刮花之前，标签上钢印着：‘顶级……八万日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