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简繁用五分钟刷牙洗脸梳头，然后申请视频。
秒接通。
对面金灿噘着嘴、耷拉着眉眼，委屈得像个二十多岁的小朋友。
陆简繁扯起嘴角尬笑，“金总，还没休息吗？”
金灿一声不吭，他很生气！
今天除了陪李总那些人又开一次关于海外项目重启计划的会，其余时间全在等陆简繁的消息。
他不是不能主动问一句陆简繁忙完没有，事实上他好几次点开微信点开陆简繁头像，可都按捺住了。
他不肯承认，但他也控制不住被情感搅动的情绪！他会渴盼被证明，证明付出的、控制不住的有被察觉，能得到回应。
作为一位多金又帅气的男性朋友，就算在陆简繁心里不能遮天蔽日，至少也该有一席之地，而且是在很重要的位置占据一席之地。
可事实证明，他！没！有！
陆简繁显然又忘记他，又把他当空气了！
他硬忍到下午四点，国内晚上十一点，他知道陆简繁差不多该睡觉了，心里难受但仍揣一丝希望，指不定陆简繁会给他一个甜蜜的bedtimestory呢。
继续忍到国内的半夜，仍没动静，那一刻他的心真是凉啊！
陆简繁肯定睡着了，他再主动发消息已然没有意义，至于半夜打电话这种缺德事，做一次够了，他不敢也不舍得做第二次。
“太迟睡对身体不好，要不金总先睡，睡醒我们再聊？”陆简繁心很虚，昨天她答应回来联系金灿，给予朋友间力所能及的开导，结果食言了。
“哼，心里有事怎么睡得着，我要是因为熬夜猝死，你必须负责！”金灿气咻咻的，用食指重重戳平板的屏幕。
金灿心事主体是陆简繁，但陆简繁以为金灿是愁工作愁到睡不着，更愧疚了！
至于金灿什么猝死的赌气之言，她也很怵，‘负责’是指金灿会阴魂不散，令她在愧疚和恐惧中度过余生吗？
陆简繁决定以后有关金灿的事，不论大小，也全记在备忘录上。
“金总快说遇到什么难题了，说完早点睡觉。”
陆简繁忽然将脸凑近手机，前摄清晰地照出一张白皙无暇的脸庞和无比认真的神情。
金灿先是一愣，而后脸一红，太、太近了……比两人面对面站在一起的感觉还近。她眨眼时长睫毛落下浅浅的扇影，睁大眼时波光潋滟，她嘴唇很小巧，淡淡的粉色，因为神情专注而轻轻抿着，愈发盈润饱满……
金灿一瞬间有用嘴巴碰屏幕的冲动，对，是碰，绝不是有感情的亲！
但这行为太像死变态，他必须忍住！
至于积攒一天的怨气，在这一秒，全变成蒸汽嗖嗖跑个精光。
金灿不禁感慨情绪和思想都失去控制的可怕，对某人的包容会无上限，自己的脾气会好到没下限，他甚至很没节操地‘反思’，陆简繁不记得他，是他的问题。
他做得不够好、做得不够多，他必须再接再厉，哪怕自己是空气，也必须是充满祖马龙英国梨甜香味儿、令女人，哦不，令陆简繁流连忘返的空气！
金灿一边想一边小心翼翼的也将脸凑近手机，将彼此距离再拉近一点。
“金总，你快说吧，我在听！”陆简繁见金灿突然变得呆呆傻傻，猜测对方睡眠不足的后遗症出现了，据说经常熬夜容易得老年痴呆症，她是真的、真的很愧疚了。
“咳……”
金灿回过神，清清嗓子说道：“主要是没头绪，你知道的，es品牌代理项目对我很重要，我和团队一步步走到现在，剩最后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与刚才比起来，此刻金灿的眼神温柔里带一丝忧愁，别说，还挺迷人的，这眼神他对着镜子练好久才练成功，专门用来‘对付’陆简繁。
金灿尝试着让声音也低沉几分，“其实国内发来的方案没问题，我没考虑到的方面他们都考虑到了，很完善，可我总觉得缺少点什么……嗯，当然，也可能是太我苛责。”
“是不是缺少灵魂？”陆简繁眼睛亮亮的。
“灵魂？”金灿没听懂。
“嗯，灵魂，我设计漆器纹样和形制时，也常有缺了点什么的感觉，我满意的设计，一定是有灵魂或者说有画龙点睛部分的，否则纹样再精美、形制再特别、细节再用心，也会因为没有能支撑起整体的内蕴，而只是一件中规中矩挑不出错处，但无法打动人的作品。”
“那你设计漆器时，灵魂靠什么展现？”
金灿被勾起好奇心，他没有具体说方案是关于什么，更没有提方案的内容，因为他从来没指望陆简繁真能替他出谋划策，视频只是单纯想看她而已，结果这道题陆简繁能回答，哪怕答案很玄乎，也是意外之喜。
“我是靠才华。”
漆器、漆画的创作，皆需要才华，陆简繁平日谦虚懂礼，与人和善，是她自小接受的教育使然，这与她内心深处的骄傲不冲突，她知道自己有才华，这份才华是她信念的组成之一。
“不过才华是针对设计来说的，你们项目方案的话……”陆简繁想了想，“应该叫灵感吧，金总或许可以找一些类似的、成功的方案来看看，说不定灵感就来了。”
金灿开心地点头，“好像有思路了，每次和你视频，我脑子里都会冒出许多点子。”
事实上他脑子仍空空如也，但这不妨碍他浑身上下每一粒细胞都兴奋得想向陆简繁鸣唱感谢。
金灿随手抓过摆在床头、巴掌大的小游轮，“前两天出门散步，在路边小店瞧着好玩买的，大漆摆件，我寄回去给你玩吧，作为你为我提供灵感的谢礼，这些小玩意我回国懒得带，如果你不要，到时候只能扔了。”
一旦用心，金灿很轻松摸透送陆简繁礼物的套路。
“大漆的？”陆简繁惊诧地看向小游轮。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陆简繁摇摇头，“没什么大问题，只是漆艺在法国是很小众的艺术形式，虽然文艺复兴时期漆器曾受到当地贵族欢迎，但由于原材和艺术呈现方式不同，没有普及，嗯，简单来说，就是欧洲没有漆树，偶尔有艺术家通过漆进行创作，一般用的也是树脂合成漆，不是天然大漆。”
陆简繁担心金灿被骗了，结果金灿很自信，“我知道，老板特意强调是来自我们国家的大漆。对了，老板还说这是纸浆胎，我在国内好像没听过，法国原创？”
“不不，纸胎也是我们国家的，最早出现在唐代，如今日本比较流行，总之不管哪里的、什么样的漆器，追根溯源都来自我们国家，属于文化传播的一部分。”陆简繁耐心解释。
金灿扁扁嘴，语气很不爽，“传着传着变成别人的了。”
外国友人学漆艺，都选择去日本。
“源于我国是既定的历史事实，怎么会变成别人的呢？”陆简繁善良地安慰金灿：“传播、融入、变化、回溯，这一过程里，看似属于我们的文化，变成其他国家的，可实际上也令文化的生命力更强大了。”
过去的三十年，国内漆艺发展遭遇寒冬，但日本漆艺依然受到世界的欢迎，所以不少年轻漆艺人选择去日本学习，一边提升自己一边探索国内漆艺发展的出路。如今国人尤其年轻一辈开始追求精神层面的丰富，开始重视优秀的传统文化，当人们将目光投到漆器上时，国内漆艺行业是需要日本漆艺以及归国的漆艺家们来填补某部分空白的。
陆简繁作为漆器手工艺人，目前国内漆艺发展不如日本，她会遗憾，会去思考和努力，但金灿是行外人，她更希望金灿关注漆艺本身而非国界。
“解释得简单一点？”金灿没听懂，他其实不太感兴趣，但他想继续听陆简繁的声音。
陆简繁抿嘴笑，“可能从漆艺本身角度来解释，非业内人士不太好理解，总之金总只要记得咱们这一代在文化方面是很‘小气’、占有欲很强、谁都抢不走的就行。”
“可如果国人自己忘记呢？”金灿内心微有触动，如果忘记了，谈何占有欲？
陆简繁摇摇头，语气笃定，“不会的，曾经不会，现在更不会，大家对优秀传统文化的认可和喜爱在觉醒，我相信这其中包括漆艺，这是一种根植于骨血的情感，随着认可度增高，情感会越来越强烈，比如金总你，之前你因为某个人而讨厌漆器，现在非但不讨厌了，还开始尝试接纳和欣赏……”
金灿嘴巴动了动，他想硬气地反驳，表示自己只勉强接纳没有欣赏，可舍不得打断陆简繁说话。
“……表面上看金总是因为交了我这朋友而改变，可实际上金总的内心和潜意识，一直都明白漆艺是属于我们民族和国家，而非某个人的，金总的那份情感藏在冰层之下，我顶多算冰融的契机。”
陆简繁聊起漆艺，眉飞色舞，神采飞扬。
换做半年前，她不敢说这番话，可现在，她敢。前两轮比赛组委会策划的宣传里，她得到了许多鼓励和称赞，这让她对漆艺的发展越来越有信心。
“认可度高、情感强烈……”金灿摸摸下巴，低头思索，他脑海里冒出一点光，如萤火般，若隐若现的。
金灿小心伸出手，光点突然消失，但他眼睛却骤然亮起。
“我知道方案要怎么改了，我这下真的有灵感了！！”
金灿激动得整个人跳起来，陆简繁表情却僵了。
这下真的有灵感，那刚才在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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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孟昕和赵经理早餐没来得及吃就被金灿叫去房间。
金灿迫不及待地宣布他想到了方案切入点。
孟昕盯着金灿眼睛下的黑眼圈，他知道金灿肚子里有几两墨，所以并不期待，但是金灿居然通宵想方案……啧，该不会中邪了吧？
相比之下赵经理很给面子，他满脸期待，“金总，您想到什么切入点？”
“工艺文化啊！”金灿高声道。
魅力、底蕴，在年轻人群体里，有天然的好感度。
金灿简单点拨几句，孟昕和赵经理迅速领悟。
孟昕不禁对金灿刮目相看，赵经理则激动地掏出手机，“金总，我马上联系国内企划部，一起开视频会议，详细讨论！”
金灿得意地扬起脑袋，他想起几个月前张组长因为小澳角度假村项目去文化局开的会，会后张组长带回了有陆简繁宣传稿的公众号，还带回来一句话——‘文化是第一竞争力’。
当时他吐槽那句话虚头巴脑，现在想想——
是他太肤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