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和冯琰说了好久的话,才像刚刚发现一样,把头转到我这边,冷冷道:“文曦,你手受伤了,今天先回去吧。”
我脑子里一片混沌,腿跪得发麻,起身时差点摔倒,宫女接过七弦琴,阿廖疾步上前来扶住我,我望向父皇,张了张嘴,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我能说什么呢?不弃被害不关我的事,可那块有薄荷膏的长命锁的确是我送的,我的曲子弹不好是因为其中有冯琰作祟,可我本来就是对音律没有天赋。
我浑浑噩噩地被阿廖扶回了宫,瘫倒在床边,我跪在地上,上身趴在床上,把头埋进了手臂。
我听到宫门被咣当一声合拢了,有那么一时间,我有种这扇宫门不会再被打开的错觉。
我从小到大,被关过无数次禁闭,可从来没有一次的禁闭能让我这么的惶恐,我只觉得天都塌了,我怕是已经不会再有活路了。
我不由得想起来,为何冯琰要这样对我,她的理由是什么,这里面有没有冯瑾的计谋?
我不敢再想下去,就趴在床上,过了许久许久,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半梦半醒之间,我耳边好像有母亲的声音,她冷冷道:“你这辈子注定要死在宫里,没有人会真正爱你。”
一个月的禁闭让我觉得度日如年,等宫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徐公公早就拿着一卷御旨站在门外。
“四公主文曦听旨!”
我带着琼华宫里的宫人们跪下,心里惴惴不安,生怕听到父皇废除我的封号之类的消息。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四公主文曦,品行端庄,温良贤淑,聪慧灵敏,才华横溢,甚得朕心,特赐长公主的位份,望自勉。又,晋国乃大颖友国,为表诚意,特请文曦长公主远游晋国,与晋国交好,宣扬我大颖之美德,为晋颖两国永结秦晋之好,期限不限。晋国使臣将于五日后来接见文曦长公主,还望早日打点。钦此。”
我心里咯噔一声。
“恭喜文曦长公主,还请文曦长公主接旨!”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的嘴唇颤抖着道:“父皇,父皇的意思是,叫本宫去晋国为质?”
徐公公笑道:“长公主殿下这是哪里的话,长公主这回可是作为我大颖的使臣出使,这是天大的荣誉啊!而且公主您可是大颖开国以来,第一位并不是嫡长女却受封长公主位置的公主呢,这可是谁都求不来的福分!”
骗人。
徐公公见我许久都没有反应,用尖利的声音道:“文曦殿下,您可是要抗旨不遵?”
我连一个微笑都挤不出来了,我双手颤抖着举起,颤巍巍地接过圣旨:“文曦不敢,多谢父皇恩典。”
阿廖还记得上前给徐公公茶水钱,徐公公眉开眼笑,对着我作了一个揖:“哎哟,文曦殿下可真是有福分啊,长公主可是和郡王一样地位的身份,以后就算是珍贵妃娘娘见到了您,也是要让上三分,这次出使晋国,又是皇上的一大恩典,殿下还得快快准备,不能失了皇家的体面。”
我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缓缓地站起身,我的全身如同被浸泡在冰水里一样,冷得骨子里都起了冰碴子,我不知道徐公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我心里一直都只有一个念头。
我失宠了,我被父皇抛弃了。
说的是远游,可非要加上一句期限不限,这不就是变相的流放吗?把我送去晋国做人质,算是把我的最后一点价值也榨干了,我还得感谢父皇念着多年的恩情,没有大手一挥,把我贬到边疆去。
我手里拿着那卷圣旨,靠在宫门上想了许久,回头对阿廖道:“你去把本宫的碧玉云簪拿过来,叫人备好车马,我们去趟冯府。”
碧玉云簪很快就拿过来了,我把它送到内务府去修理过,如今几乎看不出来它之前被摔碎过一块,它看起来不过是一支流云装饰有些小的簪子罢了。
我把簪子插入发间,坐上去冯府的马车。
到了冯府时,外面的门房正在打瞌睡,我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理,没有敲门递名贴,命马夫把马车赶到了冯府的后院,我从后院的矮墙那里踩着阿廖的肩膀翻了进去。
我自小不是个安静的主儿,和三哥更是一拍即合,纵横宫闱十几年,上树下河没少干过,翻个矮墙对于我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我落到后院里,叫阿廖到外面等我,自己一个人进了冯府。
冯府里没有什么佣人,连巡逻的家丁也只在主卧那边转悠,像后院这边偏远的地方根本就没有什么人出现,我虽然只来过冯府两次,但好在冯府年久失修,好多位置的房子都废弃了,我光是看房子外面瓦楞的颜色,都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冯府的主屋。
我远远地就看到了冯瑾的思兰居,君止楼高高的飞檐特别醒目,我正要提步往里走,余光见到了一白色的衣角,从远门那里闪过,我脚步一顿,躲到槐树背后,眼睛望着院子的方向。
待那白色的身影消失在了视线中,我才小心翼翼地继续往前走,院子里没有仆人,空气中弥漫这一丝淡淡的香气,我对这股香气很熟悉,但是一时间有些想不起来在哪里闻过。
那抹白色在长廊的拐角处一闪而过,我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我走到房子的后面,是一处小花园,花园里有一个小亭子,里面坐着一个人,我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冯瑾。
看冯瑾的样子,他像是在那里坐了很久了,他嘴角带着笑,低头翻着手里的书卷,他只坐在那里,却像是浊世里的翩翩仙人一般。
那我刚刚看到的那抹白色又是什么?
我正想着,那条通往亭子的小路上走过一娉婷婀娜的身影,我耳边出现了细细的铃铛声,我定睛一看,那居然是一袭白裙,眉眼带笑的冯琰。
我按兵不动,眼见着冯琰迈着碎步走到冯瑾面前,对着他微微一笑,冯瑾也回以她一个微笑,向着冯琰伸出了手。
冯琰把手放到冯瑾伸出的手上,冯瑾握住冯琰的手,轻轻一拉,冯琰就落入了冯瑾的怀里,冯琰坐在冯瑾腿上,笑着搂住冯瑾的脖子,轻声道:“等我找一日说出实情,我便是公主了,冯公子,到时候你可就要为我高兴了。”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冯琰的话是什么意思?
“其实皇帝应该也发现我与裕玺年轻的时候长得极其相似,不然也不会为了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打破规矩。”冯琰用手掩住嘴巴,“你们冯家韬光养晦了这么多年,是时候反击了,不过啊哥哥,到时候我成了皇帝最宠爱的公主了,把你心爱的文曦殿下挤了下去,你可不要生我的气。”
冯瑾开口道:“我怎么会生你的气?我高兴都来不及。”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的温柔,说出的话却字字诛心。
无论这里面有什么样的惊天秘密,我也没有了继续听下去的心思,我转身想要原路离开,不料一不小心踩断了一根枯树枝,树枝发出一声轻薄的断裂声。
冯瑾很快道:“是谁在那里?”
我拔腿就跑,可因为我出来时穿着宫装,长长的裙摆拖在身后,很是影响我的步伐,而且我对这里不怎么熟悉,冯瑾没几步就追上了我,我的手腕被他死死攥住。
我不敢回头,只听到他在我身后道:“哦…………原来是你。”
我的心渐渐地沉了下去。
我感觉到发间一轻,一缕头发从我的发髻中落下来,我抬手一摸,摸了一个空,那根碧玉云簪不见了。
我缓缓转身,见冯瑾手上拿着那支碧玉云簪,他把玉簪放在眼前观瞧,他的丹凤眼微微垂着,嘴角带着不可令人琢磨的微笑。
他放开我的手腕,轻声道:“无论你听到了什么,都不要说出去,如果我发现了有人在谈论今天我和阿琰说的那些话的内容,我就拿着这支簪子,去向陛下说,你未经允许,私自进入大臣府邸,你是公主,你应该知道这个罪名的严重性。”
我只觉得心力交瘁,站都站不稳了,他把簪子轻轻地在我嘴唇上一点,我看到碧玉的上面沾上了我的口脂,翠绿与鲜红交织着,乍一眼看过去,像是一张咧开的嘴唇,仿佛在嘲笑着我的愚蠢。
冯瑾仍然是笑着的,只不过在我眼里,他就像是恶魔一样恐怖,他的笑再也不能让我心里泛起半分柔情,一见他笑,只觉得整个人如坠冰窟。
他轻轻地,就像是情人间的低语那样道:“臣还有要事在身,您走好不送。”
我如释重负,转身就往外走去,我连头都不敢回,只一心往外面走,离开院子时,我好像听到冯琰的声音:“瑾哥哥,你在和谁说话啊?”
冯瑾带着笑道:“不过是个侍女罢了。”
我原路返回,路上根本没有遇到人,我走到翻墙进来的位置,踩着一个破木箱子又翻了出去,阿廖见我出来,大喜过望,仰着头看着骑在墙头的我,搬来小板凳,让我踩着下来。
有那么一刻,我想要直接从墙头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