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响铃华衣
作者:云祭草      更新:2020-06-16 12:53      字数:3372

从琼华宫到举办宴会的蟠龙殿,乘坐步辇也要一个时辰,烈日当头,我面上的妆都被薄汗流得有些花,阿廖先给我送上了冰镇过的手绢,叫我往额头上敷一敷,到了蟠龙殿后再补妆。

其间我见宫人们累得满头大汗,叫他们停下来休息了三次,更是拉慢了时间。

等我们到了蟠龙殿,已是申时三刻,太阳还未下山,大殿前的汉白玉广场依旧热得惊人。

我先入的后殿,阁楼里早已备好休息的物件,藕粉色襦裙的宫女跪坐在矮案两侧,见我进来,依次俯身叩拜。

矮案上搁置着一个小孩脑袋大小的冰碗,碗里除了老四样儿,面上还浇了一层乳酪,顶儿尖上撒着瓜子仁儿,核桃仁儿,还有薄荷糖碎末,一点鲜红点在冰碗尖上,我凑近一看,才知道是一颗饱满的樱桃果。

冰碗旁是一个水晶莲叶样的果盘,时令瓜果都摆在上面,像一座小山一样,山顶是一个小小的油桃,十分小巧可爱。

“晚宴还有半个时辰才开始,还请文曦殿下先在此休息,于时会有宫人来请殿下出去。”有女官来报,她拉开阁楼东侧的帷幕,指着下面给我看,“到时候开宴,殿下若是嫌底下吵闹,也可以就坐在这里,把这帷幕一拉开,下面大殿尽收眼底,和坐在下面是一样的。”

我矮身坐下,宫人们帮我把裙摆拉直,阿廖拿着螺子黛和桃花透给我补妆,我不想再涂铅粉,就拿米粉充了数。

阁楼里一左一右都放了一个半人高的方鼎,里面码着一块块的冰砖,凉气逼人,我惬意地半倚在矮案上,透过帷幕看着底下的大殿。

已经有朝官带着命妇陆陆续续地来了,越是品阶低的来得越早,按照这个数度,不到半个时辰,我便要下去了。

这帷幕和露台做得精巧,我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到下面的人,底下的人却不是那么容易透过重重帷幕看到我。

底下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天说地,给空旷的大殿增添了一丝人气,我看得无聊,便收回了视线,拿着银勺子吃冰碗。

阿廖在一旁轻声提醒:“公主,少用一些吧,您葵水的日子不就要来了吗?”

“还有七天么,不碍事的。”我满不在乎道,一勺子下去,精准地把沙冰里的蜜桃块儿挖了出来。

阿廖瘪嘴道:“您还说呢,到时候您又要痛经了,好公主乖公主,您就听奴婢一句劝吧。”

我含含糊糊答应了一声,把冰碗里的蜜桃块儿和芋头舀完后,才依依不舍地放下了勺子。

大殿里一声惊呼,我本着有热闹看的心,挑开帷幕往底下一看,正见到一身蟒袍金冠的三哥带着已经显怀的薛侧妃,从正门走进来。

三哥居然这么早露面,我有些好奇,以往他都是不踩时间点绝对不会来的主儿,他身边虽然美妾颇多,参加宴会一直都是孑然一身,今儿他却带了女眷过来,还是传言中给他戴了绿帽子的薛侧妃。

难怪一个两个跟见到鬼了一样。

众人纷纷上前行礼,三哥和薛侧妃很有默契地点头受了。

三哥扶着薛侧妃坐下来,薛侧妃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屈指一算,差不多有六个月了,也不知道是我眼睛花了还是脂粉糊住了我的眼,我这边一看过去,三哥看薛侧妃的脸上居然挂着温和的微笑,眼里都快溢出蜜来。

我打了个寒颤,把阿廖拉过来,指着底下的夫妻二人问阿廖:“你给本宫瞧瞧,那两个人,是不是晋安王和薛侧妃啊?”

“当然是啦,这样子谁能认错?您看晋安王的手放在薛侧妃的腰上,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么流氓的举动的,除了晋安王还能有谁。”阿廖斩钉截铁道,“而且薛侧妃脸上那么大的一道伤疤,谁看不到啊?”

我颤颤巍巍地“啊”了一声,又指着薛侧妃的肚子道:“不是说薛侧妃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三……晋安王的吗?可这郎情妾意的,若不是晋安王亲自来与本宫说过他的怀疑,本宫还真的就要以为那肚子里是他们爱情的结晶啊。”

“您不是许久都没有见到过晋安王吗?晋安王怎样和您说的?”阿廖的关注点一直都很奇异。

我总不能和她说,是有一个晚上,三哥翻窗户进来告诉我的吧?

我一脸郁闷地摆了摆手,注意力全部都被底下的两人吸引住了。

我死死盯着三哥和薛侧妃,想从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脸上找出半点蛛丝马迹,却怎么看怎么觉得他们都生死相许了,一点儿破绽都没有。

难道三哥发现了薛侧妃的心灵美,飞蛾扑火般和她坠入了爱河吗?

底下的议论声还没有停止,又有一生惊呼在大殿里炸开,我急忙又伸出头去观瞧。

我刚把视线转到门口,就碰上了一道温柔的目光,我呆愣愣地望过去,冯瑾正带着冯琰从门口走进来,他和冯琰扶着冯家老妇人的臂膀,很是恭敬。

冯瑾好像感觉到了阁楼上藏在帷幕后的我一样,抬头对着我这边露出了温和的微笑。

他他他,他能下地了?

我不好意思地往帷幕里缩了缩。

冯琰一袭白裙,比我那天见到的舞裙还要精致繁美,她的裙子外面罩着水蓝色的广袖纱衣,梳着百合髻,戴着青玉头面,发髻中插着一支我有些眼熟的羊脂玉做的兰花簪子,她面容恬淡,眼眸微垂,我看着她时,心中想起了古人的一句“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她身边的冯老妇人带着宝石抹额,老妇人一袭真红大袖的命妇服,戴着七株花钗,已是三品命妇之身,品级比冯瑾还要高,老妇人身材短小,窝瓜脸,她的腰背挺直,小眼睛里冒出摄人的精光,虽然被晚辈搀扶着,走起路来表现得却是十分健朗。

冯瑾朱红色的朝服衬托着他雪白的肌肤,玄色金边的进贤冠之下是俊逸的五官,他只往那里一立,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到了他身上,我也不例外。

阿廖在我耳边赞叹道:“难怪公主会为冯大人倾心,这果真是神仙一样的人物。”

我推了她一把:“瞎说什么大实话呢,边去边去,你挡着本宫的视线了。”

人差不多来齐了,我也要准备下去了,我站起身来,宫人俯下身子给我整理衣摆,阿廖帮我把纱衣重新穿起来,盖住露出的臂膀。

有宫人送上披帛给我穿上,我伸指在胸前的铃铛上轻轻一弹,清脆悦耳的铃铛声响起。

阿廖和宫人在我裙摆处挂上十二个铃铛,美其名曰“响铃裙”,我往前走一步,悦耳的铃铛声或是重合或是分散着响起,十分精美绝伦。

“金枝玉叶,果真不同凡响。”阿廖赞叹道。

我心里知晓这是华衣美裳带给我的美丽,并不是我本身有多么地漂亮。

我扶着阿廖的手,迈着小步子往大殿走去,后面跟着宫人牵着我的裙摆和披帛,还有侍卫抬着玉雕。

我从大殿后面走出来时,所有人都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三哥才反应过来,他的手从薛侧妃的腰上放开,带着几分不确定的语气冒出一句:“阿夜?”

我微微颔首,复又抬起下巴来。

三哥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冲到我面前绕着我转了一圈:“你今儿倒是好看极了,跟朵牡丹花似的,谁把你打扮得如此动人,真该好好奖赏。”

在这么多人面前被三哥来这么一遭,我面上多多少少有些挂不住,我用袖子挡住手,在他腰间狠狠掐了一把,低着嗓音道:“你他娘的就不能矜持一点,这么多人看着呢,非要跟个蜣螂一样扑上来吗?”

三哥一脸严肃地低语:“蜣螂遇到大粪后才会扑上去,阿夜,虽然你又蠢又不好看,但是三哥不准你说自己是大粪。”

我脑门上的青筋欢快地蹦哒着,若不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我非一脚踹过去不可。

我很是生气,可面上还是挂着矜贵温婉的微笑,我向着众人点了点头,走到了自己的位置,施施然坐下。

我特意去看了看冯瑾,他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冲着我点了点头,眼里是赞叹的目光。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有几人来我这里作揖叩拜道:“微臣参见文曦殿下,文曦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含蓄地笑着,拿团扇半遮住自己的嘴,点头算是回礼:“爱卿无需多礼,今儿是父皇寿宴,举国欢庆,八方来贺,还望爱卿和家眷好好享受这难得的酒宴。”

父皇还未到,连着珍贵妃也没有露面,她比我还要早到蟠龙殿,如今却不晓得去做什么了。

皇祖母身子不好,不宜露面,所以我坐的是龙椅左侧下首第三的位置,第一第二当然是珍贵妃和三哥的位置。

快要开席,薛侧妃不是正妻,没有资格和三哥同坐,自己一个人去了皇族女眷的席位,三哥目送她在位置上做好了,才收回目光。

我举着酒杯看三哥跟看猴子似的:“三哥,你怎么突然改性,对薛侧妃有兴趣了?”

三哥一脸无奈地告诉我:“废话,那是我儿子的娘,她威胁我说要是不对她好就把孩子打掉,还叫她娘老子去太后面前闹,叫她老子到父皇那里参我一记,多好的媳妇儿啊,你觉得我感动不?”

我连忙道:“不敢动不敢动。”

语罢我向着薛侧妃举杯致意,这女人能降伏三哥这样的混世魔王,真真是个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