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流萤轻吻
作者:云祭草      更新:2020-06-16 12:53      字数:3446

玉尘是匹好马,甚有神驹之范,自县太爷府邸至听天山,有四十里路,平常马需要一柱香的路程,玉尘用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就跑完了。

冯瑾把玉尘绑在山脚,摸了摸它的鬓毛,笑道:“好兄弟,在这里等我们,我们去去就回。”

玉尘温顺地蹭了蹭冯瑾的手掌,轻轻打了个响鼻。

我跟在冯瑾身后,我们走的并不是平日里往老君观走的大道,而像是山中采药人走出来的小路,小路两边都是齐腰高的杂草,四周树木遮天蔽日,不可窥见半分月光。

我有些害怕,疾走几步牵住冯瑾的袖角,冯瑾放慢了脚步,等我追上他后,把袖子从我的手里拉走,然后牵住了我的手。

“阿夜,可别让布把你的手指绞伤了。”冯瑾柔声道。

我含含糊糊应了一声,冯瑾的手看起来很纤细修长,像是玉做成的,只是光润,握在手里却一点都不柔软,他的手很温暖,掌心和手指上有薄薄的茧,想来是多年拿笔磨出来的。

冯瑾牵着我的手往林子里走,有他带着,我也不怎么害怕了,我一边走一边四处打量着,这里都是密密麻麻的林子,没有什么好看的。

“阿夜,你怕不怕我这是把你拉去卖掉?”冯瑾打趣道。

我笑道:“我有什么好卖的?长得又不漂亮,身段也不窈窕,琴棋书画样样都不懂,除了有两个健康的肾,我真的一无所有。”

“你瞧你,这说的什么话。”冯瑾握着的手紧了紧,像是在教训我乱说话一样,“你好歹是大颖的文曦公主,你这般妄自菲薄,倒叫其他姑娘怎么办?”

我不服气:“明明是你先把这个话头打开的,我只是实事求是,你倒是拿起我的态度了。”

“好好好,是我的错,不该和你开这般的玩笑。”

随着继续往前走,林子渐渐变得稀疏了,树与树之间荡漾着水光,点点草绿色的光点在树林间上下翻飞,越是往前走,流萤就越多。

眼前出现了一条潺潺的溪水,水光潋滟,在月色的照耀下就像是草地上铺着一条银白的丝带,我松开冯瑾的手,凑过去往溪水里一看,小溪清澈见底,水中有几尾白得像是透明的小鱼。

我蹲下来把手伸进水里,溪水凉得我猛地打了一个激灵。

小鱼好像没有看到我的手,一直碰到了我的手指才知道躲开,我很容易就捞了一尾小鱼,细细看去,几乎可以看到小鱼皮肤下的血管。

“这些鱼常年不见阳光,眼睛已经退化了,不知道能不能吃,不过最好不要吃。”冯瑾也跟着我蹲下来,他的肩膀刚好到我的耳朵边。

我倒是好奇,冯瑾怎么知道这里会有小溪和流萤,而且他很熟悉这水里的透明小鱼。

“你以前经常来这里吗?”我把手里的小鱼放回水里,鱼一进水,很快就游到远处去了。

“我以前每年都跟着父亲去望乡宫接你,夜晚就住在老君观,睡不着的时候我就拿着一把小匕首漫山遍野地探险,这里就是我偶然发现的,这么多年了,我也没有想到居然还在。”冯瑾站起来,他的声音带着一点笑意,可那声音空洞洞的,像是虚无缥缈的烟。

冯瑾看着前面,眼睛不知道望向何处,月色溶溶,他就像是密林里的白衣仙人一样。

一只流萤飞到我面前,我伸手去抓,流萤就被我拢在了手心里,我五指虚虚地蜷着,流萤好像不会从旁边飞出去,就在我手心里扑棱着翅膀。

我急忙站起来,手指不敢用力,生怕把这流萤捏死,我兴冲冲地对冯瑾道:“你看你看,我都捉到一个了!你快看呀!”

我一连唤了好几声,冯瑾才收回了视线,他定定地看着我,脸上的表情依旧温柔。

我把困住流萤的那只手举起来给他看,他的手指抚上我的手,他的指尖很暖,也许是我方才泡了冰水的缘故,我竟然觉得他的手暖得如同冬日的太阳。

他微微地低下头,慢慢地凑近我的脸,我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一动都不敢动。

“阿,阿瑾?”我不确定地问道。

耳边是知了的鸣叫,我的眼前暗了下来,一个温暖柔软的东西落到了我的嘴角,我的手一松,流萤从我手掌里飞出去了。

流萤飞走的时候,翅膀轻轻地划过了我的手指,我的指尖酥痒,连带着我的心也瘙痒了起来。

这个吻一触即离,却像是烙在了我的肌肤上一样。

我在原地僵直了好一会儿,猛地往后面退了好几步,差点摔进溪水里,好在冯瑾及时把我拉了回来,我才免去了成为落汤鸡的下场。

我惴惴不安地等着冯瑾说一句话,可等了许久,我都只能听到我如雷般的心跳声。

“那个……我们开始抓流萤吧?”我试探性地问道。

这回冯瑾有了动作,他塞给我一个口袋,自己也拿了一个。

我看着他往流萤群里走去,他张开口袋,一阵微风拂过,他象牙白的广袖鼓满了风,正要飞到九天去。

我盯着冯瑾的背影失神了好一阵子,知道他的口袋里的流萤越来越多,多得像是一团亮绿色的火焰后,才后知后觉地张开自己手里的这个口袋,也捕捉流萤起来。

我们没有再说话,抓完流萤下山,我照例是坐在冯瑾怀里,玉尘带着我们回到府邸时已是丑时,冯瑾把我送回院子里,答应我去做纸灯笼,好把流萤放进去。

一直到他离开我的视线,我们谁都没有开口说那不知是否存在的亲吻。

我拆下一盏琉璃罩子的灯,把袋子里的流萤关到琉璃罩子里,我支着下巴看着玻璃罩子里飞舞着的流萤,心思飘忽到了那条林间小溪。

范鲤和筱琴的尸首被家人领了回去,我听闻范鲤的发妻哭得几乎昏死过去,娘家逼着她改嫁,一对儿女留在了范家,筱琴的未婚夫和别的女人订了亲,那个女人是五品官员的嫡女,人人都说他们是神仙眷侣。

一时间,好像所有人都忘记了死在老君观的那两人。

俗话说,大暑小暑,有米懒得煮。

我瘫软在床榻上,看着熟悉的房间,恨不得化作一摊水。

自我回宫已经过去了半个月,这些天父皇天天都过来我的琼花宫用晚膳,说是心有余悸,想要多陪陪我。

冯瑾送我回来后,就一直没有出现过,我一闲下来就会想到他。

我叫阿廖去打听一番,阿廖回我话说,自从冯瑾回京,就一直称病在家,连早朝都没有去上过。

阿廖问我要不要带着补品上门慰问一番,我拒绝了她的这个提议。

明明是他吻的我,却像是我才是轻薄于人的那一个,眼巴巴觍着脸贴上去,怎么不掉价。

我心里是有些生气的,他莫名其妙地吻我之后,也没个解释,只一味地逃避,难不成还要我一个姑娘去开口和他说吗?

我从床上爬起来,坐在后院里拿扇子扇纱帘玩,走廊上挂着的纱帘被我扇得四处乱飞,我看着眼前隐天蔽日的芙蕖,心里莫名地烦躁起来。

我把扇子往走廊外狠狠地掷出去,扇子落进水里,溅起小半人高的水花。

“阿廖!”我对着房间里高声喊道,“备轿,咱们去冯府!”

阿廖抱着一篮子干荷叶出来,手里还攥着一把干茉莉花:“啊?您现在就要去吗?可是奴婢正在准备做荷叶茶呢……”

“什么时候做不可以?本宫现在就要去。”我斩钉截铁道。

宫人为我挑了一件薄荷绿的纱衣,纱衣上绣着一串一串的金色佛铃花,简直就像是把阳光捉来绣到衣服上了,阿廖拿了一双孔雀蓝的绣鞋过来,问我要不要戴冯瑾送我的碧玉簪子。

我把玩着一对东珠耳坠,看着匣子里缺了一块的碧玉云簪,思索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你去内务府说一声,叫他们找最好的琢玉师父,去把断口磨平,把流云的纹路改一改。”我支着下巴,避开宫人递过来的鎏金飞鸿折枝花银制贝壳盒。

“公主,这是江南那边上贡的胭脂,叫做桃花透,是极品中的极品,您用一些吧。这桃花透的做法极有意思,它们都是用桃花和胭脂花榨出来的,桃花透取的花瓣要饱满,色泽要鲜艳。花瓣必定是从每棵树最早开的那朵花上取下来,摘花的时候不能用手,要处女用嘴唇去抿下来,放在胸前的金丝篮子里,在三月的雨天捣碎了,一层米粉一层花瓣,细细地研磨。这桃花透做的时候,不能有一点杂质,听说他们做胭脂的时候都不用水,全是米汁。这胭脂只要用指甲点上一小块,就可以抹完全脸,还滋润皮肤呢。”宫人捧着贝壳盒道。

阿廖也在一旁搭腔:“因为难得,每年的桃花透都只上贡三盒,按理是一盒给皇后娘娘,一盒给珍贵妃,还有一盒是给太后娘娘,自从泰慈皇后去了望乡宫,太后娘娘说不再搽脂抹粉,宫里的桃花透就都是珍贵妃的了。珍贵妃独占这桃花透已经有四年了,可今年的桃花透刚呈上来,陛下立马就送了一盒桃花透过来,您不知道,珍贵妃在宫里发了好大的脾气。”

宫人听到阿廖这么一说,连忙应和,又把贝壳盒递过来,非要我搽上一点不可。

我正要开口调笑一番,有人进来通报,说是三哥来了。

“快快请进来吧。”我推开贝壳盒,急忙站起来,鞋都没有穿好就往外边迎。

三哥迎面走来,我的笑容还没有来得及展开,三哥对着我劈头盖脸就是一句:“阿夜,你怎么和冯瑾搅和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