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光阴疾,山中日月长。
可若是身处半生半死,半仙半凡,半真半梦,半醉半醒之间呢?你一定不晓得那一段时光作何形状,竟有多长。
但是不要紧,时光虽琢磨不定,横无际涯,你却随时可以剪一刻片段下来,比如你最爱,最难忘的那一刻,将那一瞬拈在手心好好端详,放入口中细细品尝。于是你会发现,每一刻甜美的时光都可以被放大至无限倍,大到叫你难以衡量,难以容纳,大到简直要爆炸……只要你愿意细细品尝!
我真的觉得我的心快要炸掉了,我真的已经容纳不下他。可是到底要怎样才能放开他?我营营陌陌,历尽艰辛,独自等待了将近九万年才等来这样的一个他,你叫我怎样放开他?
我同他低语:“此刻,我好想做一个凡人。”
他沉沉的不吭声,又过了许久许久方理顺呼吸。因重重的长叹一声道:“我好想施个法,将中间这两个月都给它一笔勾去。”
我一愣:“甚么两个月?”
他睨我一眼:“再有两个月,等你嫁过去时候方诸山上的扶桑花就都开了。当然,你若不喜欢日后大可尽数铲了去,随你爱种些甚么野蒺藜啊,野苜蓿啊,野狗尾巴草啊……”
“去你的!”我笑骂,双拳捶他肩上,“你们家才长野狗尾巴草呢。你当只有你精乖是罢,哄谁呢!只准我铲了扶桑花,却不许我除了扶桑女,谁要嫁你便嫁去罢,我才不嫁——呀!”
天尊,第一次发觉他的手竟这么大,大得只消一只就能攥紧我两只手腕,且越攥越紧,又将我紧紧拉进他怀里,灼热的眸光与鼻息再欺上来,贴近我耳边低低道:“你说甚么?你再说一遍?”
说实话,他这样的温度和力度,我就是块万年玄冰也化成水了,何况我原本就是个热情又大方的……你懂的。
良辰美景怎堪虚度,我再不愿啰嗦,只闭上眼,仰起头,等着他。
他却没有来,只同我冷冷道:“睁开眼,看着我。”
我茫然张开眼。
他一对幽深的瞳仁一转不转的望住我,半晌却叹一口气:“恼人的丫头,果真不愿嫁我,我绝不逼你。”
我大吃一惊,不由结巴道:“此,此话怎讲?我说不嫁的那_话儿是哎,你懂不懂?我给你亲也亲了抱也抱了,浑身也都叫你看光光了,你敢不娶我我跟你拼了!”
他扑哧一声笑起来:“那也还罢了。只是方才他们都在时,难道你不是清清楚楚的同你父母说过不愿嫁给我?甚或刚开始他们要把你嫁给邢恬,你竟不晓得拒绝他?被人欺负都不知道反抗么?”
我心中一滞,不禁懈怠下来:“君明,我想就算旁人不懂,你心里也总该明白我对你的情意。我但有三分奈何又怎舍得说出那样的话来?实在是我妈的事,我不能不管她啊。”
他愈发愀然:“于是你宁可牺牲我来成全你妈?”
我胡乱摇头:“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想叫我妈先好起来,然后再说我们俩的事。谁知我妈为了我,竟肯立下那样的毒誓……嗳,可怜父母心,相较之下我又为她做过些甚么呢,徒惹她担惊受累罢了。”
君明却不以为然:“父母恩自是要报答的,却不是你这个报法。”他顿一顿,“这么说来归元镜的事你也不打算同她问清楚了。”
“是的,妈妈已足够辛苦,我想我还是不要给她添烦恼的好,等她想告诉我时自然会说罢。”
“那好罢,我省得。”
我们便都不再言语。我转过身来在他膝上坐下,头枕着他坚实的胸膛,环着他的腰,有一搭没一搭抚摸他浓黑的头发,忍不住时便抬起头来吻吻他刚毅的下巴,不觉又叹:“难道你不觉得这情境太过美好,简直不似真实,竟像是在做梦么?”
他垂下眼皮睨我一眼,道:“你看,这红烛就要燃尽,再不出去外面的人还以为我们要在这儿成亲呢,不如我们换个地方,回自己房里做梦去罢。”
我胸口一热,贴近他颈窝轻声道:“是,夫君。”
我能清晰的感觉到他浑身骤然一紧,胸膛登时变得硬邦邦,而口中却犹自假正经道:“嗯,你先下来。”
我面孔火烫,咬牙强忍,硬是攀着他的脖子凑到他耳边低语:“偏不,偏要你抱我回去。”
他竟哗一下站起了身,差点给我摔地下,还低叱道:“疯丫头!在别人家混闹甚么?回我们自己家里多少时候闹不得?”双臂却一里一外环拥住我,果真用力将我抱起来。
我笑了笑,不仅十分不以为忤,并且还十分得意。
我知道他凶甚么,他的身体这样硬,这样烫,他害怕自己失去控制而已。同时我完全相信,此刻我若再接再厉再吻他一下,再摸他一下,甚或狠狠咬他一口,他这得道的真神也会立时发了失心疯,变成一头……呃……譬如方才情浓时那般的禽兽……
如我记得不错,这可是自我们交手以来我头一回占了上风,还赢得这么彻底。
所谓穷寇莫追,落水狗不能一棒打死,爱情的滋味要慢慢品尝。我被胜利的喜悦冲昏了头脑,果真乖乖的缩在他怀里,任他抱着我随便往甚么地方去。
却听他闲闲问道:“那邢恬果真没有欺负你吧?”
我喉头一紧,同他笑道:“难道你希望他欺负了我啊?”又赶紧转移话题,“对了,你们俩从前就认识是吗?你怎会认识他?”
他登时便立定了脚步,将我放到地上。
我奇道:“怎么?”
他不声不响看着我,旋即解开自己胸前衣襟,哧一下左右拉开,竟露出精光光的一大片胸膛来。
我吓得赶紧背过身去,满嘴嚷道:“你也疯了啊!不是说好回我们自己房里再……再……”
他竟哭笑不得起来:“想哪去了你,谁跟你回房再再。转过头来,我叫你看看这个。”
我虽说还有一大笔心理障碍尚未克服,但一想到当年在水底下时,他看我的可远比这个要多,便红着脸咬着牙硬转了回去——
那是男人赤_裸而饱满的肌肤,在微弱的烛光下折射出一点幽幽莹莹的光。可在右胸之上,却有一道长达半尺的暗褐色阴影。
我瞧不清那阴影到底是甚么,不由上前一步,轻轻抚摸道:“这是……”
他一把拍掉我的手,急促道:“只许看不许摸——算了,看也别看了,怪吓人的。”便要合拢了衣襟。
我抢先一步握住他双手,同他认真道:“你我今日名分已定,还有甚么事不能告诉我?叫我看看,我不怕。”
我将他牵至灯火前,胸襟大敞开来,于是瞧得十分真切——但见皮肉翻滚,竟是一道极其丑陋而狰狞的伤疤。
因不由的再次抚摸上去,轻声怜道:“疼吗?”
他老实的点点头:“有时会疼,但不严重,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翩翩那时跟你说我受了伤,就是这个伤。”
我顿时大感沮丧:“连你这样的人都说疼,那一定是很疼很疼的。可为甚么翩翩知道我却不知道?是不是我每次找你却找不到的时候,你都自己默默的去疼了?”
他不说话,半晌又老实的点点头。
我轻轻靠进他胸怀里,抱紧他,却不知该如何来替他解除伤痛,更不知该如何替他来疼。
他却笑了,一边为我拭泪:“傻丫头,又哭,动不动就哭。你这么胆小,我以后有了事情还怎么敢告诉你?”
我摇摇头:“不是的。”我说,“其实,不瞒你说,一直到刚才我心里都很感激那邢恬。若不是他误打误撞跟我求亲刺激到了你,要等你主动跟我求亲,主动捅破那层窗户纸还不知要等到甚么时候。可如今……他竟把你伤成这样……”
君明道:“打架么,这还不是很正常,不是他伤了我就是我伤了他。总之,那人极端危险,以后他若再接近你你一定要躲开他。当然,我也不会叫他再接近你。”
我嘴里答应一声,心底却是一动。
这个话,怎么同邢恬临去时跟我说的那句那么像?
“……你若跟了他……一定会后悔……”后悔甚么?
再者,若我没记错,君明从前也同我说过为什么受伤。
他说他一位朋友,一位女性朋友惹了些麻烦,他仗义而出,于是受了这伤。
如此看来,这位女性朋友同那邢恬也是有关系的了?
这位女朋友,同他那失散多年未见的红颜知己又有甚么关系么?
千头万绪,我完全理不清楚。
况且今天是我定亲的好日子,我也不想理得太清楚。
因抬起头来与他笑道:“我困了,我们去睡觉罢。”
当外面响起敲门声时,红烛恰好将将燃尽,房中一片漆黑。
君明哗一声拉开房门,皎白的月光迎面洒落,我笑道:“长庚?这么晚了,有事吗?”
长庚一身的大红喜服尚未褪下,只是怔怔的瞧瞧我,又瞧瞧君明,目光甚至还在君明裸_露的胸口停留了短暂的一瞬,方恍然大叫道:“对不住对不住!失礼了!我先走了!”
“嗳长庚,你跑甚么!”我拔腿追了上去。</li>
<li style="font-size: 12px; color: #009900;"><hr size="1" />作者有话要说:更得快吧</l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