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
“我是妖。”
两个人一起开口,相视片刻,一齐笑了起来。
半晌,槐然才止住笑意,一双漂亮的眸子就好似星辰一般,璀璨明亮:“你不怕我?”
“我为何要怕你?”
槐然挑眉:“因为我是妖啊!”
“妖?你很美,这样美的姑娘,本就不该是凡人。”公子谦和,言语间,却是红了耳根。
槐然是妖,美,是妖性,妖力愈强,容貌便愈发娇艳,槐然深知自己的容貌,却也是第一次,被一个凡人这般直接的夸赞。
“妖可是会吃人的,你就不怕我吃了你?”槐然几步向前,距他不过一步之遥。
“相由心生,你这般美,不像是会吃人的妖怪,倒像是……”声音戛然而止。
“嗯?像是?像是什么?”槐然又进了一步,脚尖几乎触到他的。
玄衣公子浅笑起来:“倒像是跌入凡尘的仙子。”
槐然的笑声叮铃脆响,身子一旋坐上了槐花树,捏一朵槐花咬在嘴里:“瞧你的模样,该是个翩翩公子,可这嘴里头的话,倒像是市井里头的滑头,油嘴滑舌的!”
“小生不过实话实说。”玄衣公子却是臊红一张了脸。
“小公子,我且问你,你怎的入的这槐花林?”槐然浅笑盈盈,眸子里却蓄了些寒光。
“又没人围了这林子,我自然是走了进来的!姑娘问这些做什么?”玄衣公子一脸莫名。
槐然白皙的双足轻晃,在纱裙中若隐若现:“这槐花林,可是我的。你贸然闯入,我自该盘问一番的。”
玄衣公子似是恍然,赶忙作揖:“小生冒失,闯入姑娘林园,还请姑娘莫怪。”
槐然并不在意,目光却被他手里的萧吸引住:“那是何物?”
“什么?”
“你手里的!”槐然一个轻跃,便窜到他身前,纤纤素指一捏,玄衣公子手中的萧便到了她手里。
槐然细细的瞧着,指腹轻轻摩擦着萧身。
“这是萧,姑娘没见过吗?”
“自是见过的,只是这萧,分明……”不是凡尘之物。
玄衣公子确实轻笑:“这萧与我倒是颇有缘分,我出生之日,母亲难产,大夫已无法保全我同母亲的性命,却不想屋外传来萧声,昏迷的母亲忽然惊醒,用尽全力,将我生了下来,我同母亲,才都活了下来,待父亲出门去寻时,便瞧见这萧插在大门前的牌匾上。”
槐然看着玄衣公子,眸子明明暗暗,半晌,才吁出一口气,抬眼看向他:“夜里,总有萧声响,每每寻出来,却也见不到人,莫不是你?”
“应当是我。”玄衣公子抬眼看着槐花,“每入夜,槐花香阵阵而来,我却总觉他们寂寞,吹一曲消遣漫漫长夜。”
“你夜间做什么来这?”槐然将手中的萧放入玄衣公子的手心。
“我素来偏爱槐花,好难得寻一片槐花林,难眠之夜便骑马而来,却不想这槐花林是有主之林,若是惊扰了姑娘,还请姑娘宽谅。”玄衣公子又作揖。
槐然脚跟一旋,缓缓走至槐花树旁:“槐然。”
“什么?”
“我叫槐然,我活了好几千年,按这年纪,你该唤我一声老祖宗,不要一口一个姑娘的。”槐然拉下几朵槐花,在手心里把玩。
玄衣公子顿了顿,却是笑了起来:“你看起来却是比我小了许多,却让我叫你老祖宗,未免玩笑了些。”
“我真是妖,不是笑语。”槐然回首,眼周妖纹渐渐显现。
玄衣公子被惊的连退几步,一双眸子盯着槐然,不断地吞咽着口水。
“果然还是怕的。”槐然笑了一声,眼周的妖纹消退,之眼中有着浓郁的嘲讽,“怕便快些走吧,再晚一些,若是同我扯上了缘,你便再也走不了了。”
“郁召茗。”玄衣公子却是开口。
“什么?”槐然有些莫名。
玄衣公子却是缓缓向前:“你告诉了我你的名字,来而不往非礼也,我自然该告诉你我的名字,郁召茗,你可记住了?”
“郁召茗?”
“是,正是在下。”他站在那里,落日的余晖透过花朵落在他的眉梢,闪耀明亮。
“你,你还不走,便不怕同我扯上缘分吗?”
“相见便是缘,你我的缘分不是已经扯上了吗?”郁召茗却是一派温文尔雅的笑容。
槐然下意识的捏紧手中的槐花。
“槐然,槐然。”郁召茗笑起来,眉眼间是满满的温柔,“我为你吹一曲,如何?”
萧声婉转,少年风雅。
缘分二字,于妖而言,何其重。
槐然不擅音律,更不懂风雅,她于这世间存活几千年,如何的男子没见过?较于翩翩公子,俊俏书生,她素来更爱英姿飒爽的马上儿郎,对着郁召茗,她不过有着几分戏耍的欲想。
萧声袅袅,吹的人动心动情,一曲高山流水吹的淋漓尽致,只可惜,听的人不是知音人,趴在树叉上,睡得不知东西,不辨南北,半个身子都落了下来。
郁召茗收起萧,靠着槐花树,微微仰着头,看着那张精致的小脸,有着无奈的轻笑起来。
“你是妖,我又何尝是个普通人?”郁召茗敛下眸子,也不嫌地脏,膝盖一屈,就地而坐。
日降则月升,槐花林渐暗,只有几缕银白月光落在地上,却也瞧不分明。
槐然周身却有点点红光,零零散散的亮着。
夜微寒,郁召茗几声轻咳,惊醒了正欲翻身的槐然,一个不稳,竟然跌落下来,眼见便要跌到地上,槐然周身的红点骤然迸发,漂浮着将槐然托在了半空。
槐然轻吁一口气,身子一翻,便稳稳的落在地上,红点散发开来,将她周身照的通明。
槐然低头瞧着这个吵醒自己的罪魁祸首,脚尖踢向郁召茗曲起的腿:“醒醒!”
郁召茗幽幽的睁开眼,朦胧间只觉着面前站了个带着光环的人,总觉得,还在梦里:“真漂亮。”
“我自是漂亮的,还用得着你说。”槐然冷哼一声。
“姑娘!”郁召茗猛的惊醒,想要站起身,却因为脚麻跌了下去,引得槐然一阵娇笑。
“姑,姑娘!”郁召茗扶着槐花树缓缓站起身,面颊有些发红。
“叫我槐然就好。”槐然敛了笑意,看着郁召茗:“这么晚了,你做什么不回家?”
“你不是也未回家吗?姑娘家的,夜里头独自一人在这深山里,我不放心。”郁召茗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我可是妖,这方圆百里,有谁能伤我?”槐然倨傲的抬起下颚,眸中有了几许舍我其谁的霸道。
郁召茗却是轻笑一声:“即便你是妖,是这片土地上最强的妖,可你终究是个女子,既是女子,我便不放心。”
槐然眯起眼,几步向前,盯着郁召茗的眸子,似是要瞧进他的灵魂里,许久,槐然才叹一声,转身:“夜深,你该回去了。”
“那你呢?”
“这本就是我的家。”槐然抬眼,看着面前那朵攀附着槐花树的紫藤,“山野多怪,你再不回去,当心被妖怪叼了去,我不食人,可不代表所有的妖怪都不食人。”
郁召茗眸子闪烁,嘴角的笑愈发温暖:“阿然,明日,我还可以来这处吗?”
槐然莫名,回头看他:“来这做何?若是为了这槐花林……”
“你是头一个,愿意同我说话的。”
槐然愕然。
“你可曾听过阴阳子。”郁召茗敛下眼,掩住眼底的悲怆,“阴阳子,生而少一足阳,可见鬼魂,易被厉鬼夺取肉身,祸及家人。”
“所以,我说我是妖,你才丝毫不曾惧怕。”槐然看着他,声音却不自觉的放柔了些。
“得智的妖,与人,有何差别?”郁召茗抬头看向槐然,依旧是那副书生模样,眼里的悲怆丝毫不见。
风骤起,槐花飒飒而落,落了郁召茗一身,槐然抬步离开,走了老远,他才听见她的声音:“你若还能进来,你来便是,我自是不会拦你。”
那日初遇,不过是个普通的日子,就是槐花,也不曾开的旺些,可槐然却记得分明。
“槐然,我只记得,他身骑骏马,着喜服,一刀刺入你心口的样子。”妩吀的声音很轻,却像春日里的雨水一般,一点点侵入槐然的内心,一把将她从过往里拉出来。
槐然抬眼,手不自觉的轻揉妩吀的头顶:“妩吀,他只是忘记了。”
“你可会换个理由来搪塞我?”妩吀错开头,面上浮现了些许不满。
“妩吀,这是我的劫。”槐然敛下眼,看着自己纤长的拇指。
“既然是你的劫难,那,让他死,你便没有劫难了,不是吗?”妩吀猛的站起身。
槐然却是轻笑一声:“妩吀,你以为,我会让你为了我去造下业障吗?”
“我不在乎!”
“我在乎!妩吀,那虽是我的劫难,可情,却是真真切切的。”槐然长吁一口气,“妩吀,我是真的欢喜他!”
妩吀气急,指着槐然许久,骂道:“槐然,你,你怎么这般没出息。你可还记着,你是这长清山的当家人?”
“不是还有你吗?”
“你,你怎的变成这般模样?”
槐然抬眼看着不远处的槐花林,盈盈一笑:“妩吀,我本就是这般模样,张扬随性,任意而为,我当了几千年的当家人,一本正经的样子,都快让我忘了原本的样子了。”
“槐然……”
“妩吀,不论我能不能过这九劫,我都不能再做这长清山的当家人了!”槐然叹息,“山中还有很多将将成型的小东西,他们得有人守着,护着,这些年,你这个三当家做的很好,真的,我很放心。”
妩吀看着槐然,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捏的死紧:“槐然,你不要自说自话,我不答应。”
槐然不说话,只静静的看着那片槐花林。
直到许久,妩吀才听到槐然轻叹:“我们,从来都是身不由己。”
就好似她当年,也是身不由己的建了长清山,身不由己的当了当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