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庆很忙,尤其是七月以来,他每天都要向上级汇报清理“***”的工作进展,忙的焦头烂额。他从没想到过,这个打着祛病强身的口号,组织一帮老头老太太学习、练功的组织能够给人洗脑,教唆习练者投毒杀人,更不曾想到自己都还没怎么掌握的网络技能,能被他们用来宣传邪教,甚至还有高科技手段干预卫星转播信号。
大庆平时总教育平平和安安,少上网,少玩游戏,有时间可以多看看课外书。但自从“明慧网”的事件之后,他也开始主动的学习起电脑了,舆情不等人,再不学习就跟不上时代了。
大庆陪家人去了趟云梦山,第二天刚到单位,董芳华就追着屁股汇报道:“陈局,截止到昨天凌晨,咱们区里这几个***组织的站长和骨干都抓捕归案了。”
大庆边将手包放到桌上,边说道:“看来周正平举报的信息挺准确啊。”
董芳华说道:“这老小子精明着呢,他负责纺织厂一带***组织,平时光惦记收那些信徒们的学费、会费了,看着树倒猢狲散,他马上调转枪头把他的同伙都举报了,还腆着脸问我要锦旗呢。”
“我认识周正平这个人十六年了,他什么样我太清楚了,从来是无利不起早,行了,一会儿把他放了吧,也算是他将功抵过了。”大庆说道。
董芳华继续道:“还是您老谋深算,让派出所先把他抓了,其他人谁也没惊动,他那帮同伙还以为他在咱们这里跟政府奋力抵抗呢,打死也想不到这老家伙住着单间儿,却是在帮着咱们制定抓捕计划,您说这人怎么这么精明?把自己同伙的家庭住址,家庭关系都快能倒背如流了。”
大庆牢骚道:“现在看是成果大大的,但是你想过没有?别的分局都是天天抓人邀功,咱们局自从接到文件,就抓了一个人,我天天顶着领导的压力和唾沫星子就好过了?别在我这儿废话了,赶紧把咱们全面胜利的情况写个汇报材料,我一会儿也领功去。”
“早给你写好了,你当我白给的啊?”董芳华边说边把背着的手放到了身前,晃了晃手里的一份材料,递给了大庆。
大庆深知,去年以来新华区的下岗职工们生活不易,有些生活迷茫的群众被人蛊惑了,但不该背上“邪教组织成员”这样一个罪名,那些***组织的骨干才应该是他们抓捕的首要目标。盲目的抓人报功,急功近利的想要获取工作成绩的人很多,但那不该是自己做的事。挽救该挽救的,惩治该惩治的,才能得人心树正气。
大庆看完董芳华写的材料,对她竖了竖大拇指,夸赞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芳华。”
董芳华被大庆的话说的有些脸红了,急忙岔开话题道:“你跟我讲讲,你怎么就知道周正平是个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关键点的。”
“周正平四零年生人,你想想他都经历过什么,童年耳濡目染了旧社会的一些烂玩意儿,成长在新旧社会交替的环境里,参加工作在大跃进开始的时候,最让我费解的是,这么个好吃懒做的家伙居然能在那个时期混个劳模称号,还能片叶不沾身的游走过十年文革,然后在库房主任这么个肥差上打死不挪窝儿的一蹲又是十年。粘上毛就能变成猴都是委屈他了,他粘上毛就成齐天大圣了,他能看不出***里迷惑人的门道儿?与其说***利用他,不如说新华区的***组织被他利用了。这些邪教份子跟他一比,单纯的都像个傻子。”大庆谈兴很浓的说道。
董芳华笑道:“你们不愧是在一起共过事,都是人精。”
大庆继续道:“跟他比我可不精明。周正平是个能屈能伸的主儿,从库房主任到看车棚的大爷,什么都能干,也算是人生智慧吧。你听说过纺织厂半米布的故事么?”
董芳华摇了摇头道:“没有。”
大庆笑道:“看来你在派出所的时候没有深入群众啊。”
董芳华笑道:“别卖关子,赶紧说。”
大庆说道:“半米布做不了一身衣服,半米布放到现在都没什么人正眼瞧它,但是周正平靠着半米布的手段发家致富了。他一边利用那个年代纺织品供不应求的形势,每匹布上截流半米,一边拉拢身边的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就这么把这个监守自盗的事情干了十年,夸张吧?”
董芳华问道:“客户收到的布尺寸不够也不找后账?”
“那个年代,能弄到成匹的布就是财路,为半米布找后账?你找过来恐怕纺织厂以后都不卖给你了,人家嫌你事儿多,嫌你麻烦。”大庆笑道。
董芳华又问:“纺织厂自己也不管?”
大庆说道:“纺织厂的布都是论吨说的,更何况家丑不可外扬。再说了,保卫科拿了好处之后,半米布的事儿还叫事儿?”
董芳华感叹道:“那这个周正平可真够精的,利用人们的心理和形势,玩儿了十年细水长流啊。这要是建国时候,就该培训培训,让他潜伏到国外当特务去。”
大庆继续道:“他老了,折腾不动了,趁机倒戈保持晚节比什么都重要。识时务的人就是这点儿好,你不用跟他废什么话,他太知道咱们想问他什么了。所以我选择他作为突破口,毕其功于一役。”
董芳华说道:“所以您就放出风去,说他在局里誓死不招,跟咱们玩儿顽抗到底,然后趁着过节,那些***骨干放松警惕,回家团聚的工夫来了个一网打尽,对吧?”
大庆得意道:“打击***的形势这么紧,领导一再强调,节日期间不许离开岗位,你当我真胆儿大到不顾前程出去游山玩水啊?我这是放个烟雾弹,让敌人麻痹大意而已。”
董芳华帮大庆换了一壶开水,沏好茶,出了办公室。刚一出门就看到门外还等候着几个同事,惊怪道:“真奇了怪了,陈局不到六点就来了,是为了了解抓捕情况,你们这么早来堵门儿干什么?还在门口偷听,不想好了是么?”
一个年轻干警道:“董主任,你不知道,我们几个都是刚参加工作没几年,现在也没有福利分房了,这不等着买房娶媳妇儿呢嘛,据小道儿消息,新华星城的老板和陈局是老乡,陈局一句话就能一平米能便宜一百块。”
董芳华看了看局里的老人儿程志,笑问道:“老程,你怎么也跟他们一帮小青年儿混一起了?”
老程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儿子不是也要结婚么?”
董芳华诧异道:“那你们也不用这么早吧?”
程志说道:“一开始觉得新华星城卖一千八一平米简直就是笑话,傻子才买呢,结果昨天封顶,听人说卖的就剩十几套位置不大好的了,这不是着急么。”
董芳华抿嘴笑道:“今天陈局高兴,你们赶紧去找他,应该没问题。”
大庆听了下属们的情况,打包票说没问题,看了看表觉得时间还早,准备去吃个早饭,一会儿再给夏莲打电话。
林菁的小吃摊儿已经不摆了,她的二层楼一建好就挂起了菁菁小吃部的招牌,自己在家坐店经营了。大庆一直搞不懂的是,为什么张兰一直住在林菁这里不走,不仅如此,两个女人还领养了一个三岁的女孩儿,取的名字更是有趣,叫兰菁。
林菁一边给大庆端东西,一边说道:“陈局,您可够能吃的,一碗馄饨、一斤油条还不算,还要加俩茶蛋,新华星城工地上的民工也就这饭量。”
大庆说道:“你做的好吃呗。”
张兰走到大庆身前小声道:“你赶紧吃,吃完了赶紧走,一会儿被你们抓的***家属要是知道了你在这儿,非跟你一哭二闹三上吊不行。”
大庆叹了口气,知道张兰说的是实情,赶紧加快速度吃了起来,着急忙慌的吃完走了。
大庆回到办公室,给林菁去了电话,说明情况之后,却听林菁道:“老板,您等会儿啊,我赶紧问问去,昨天晚上又来了几个签合同交房款的,您说的五套房子可能真没有了。”
不一会儿,林菁回过了电话,不好意思的通知大庆,就在刚刚,七点半的时候,几个有意向的客户昨天凑了一天钱,今天一大早就来了,所以,房子一套没剩。
大庆挂了电话之后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高兴是因为仁和的项目弄的不错,难过的是自己的下属看来是要去别的地方买房了。
马晓云联系的服装加工业务也顺利的展开了,虽然每道工序都很分散,但人们毕竟可以一边照顾家,一边挣钱,虽然加工费不高,但胜在二者兼顾。马晓云推着装半成品的小板儿车,走家串户的发着活儿。
平房间的小路很窄,仅仅能够让一辆三轮车通过。有些自私的人家盖二层楼时扩大的院子,留下的院墙与前排房子的间距仅有一米,大一些的三轮车也过不去。每排平房之间并没有排水设施,人们各家顾各家,有的把自家门口修成桥面的形状,只要自家门口下雨时不存水就行,还有的干脆把自家房子地基垫高,雨水大了只要不淹自己家,别人爱咋咋地。
马晓云在狭窄的道房间穿梭着,上坡,下坡,当来到周正平家所在的那排平房前时,马晓云才结束了“翻山越岭”式的推动。
周正平自从被邪教组织委以重任,感觉自己又像个领导了,自己家这排平房盖二层楼时,他组织所有的建房户,用采购富裕出来的建筑材料修了平房前的路,留出了一个小排水沟,将雨水导向家属区大路上的雨水井里。
“婆娘,你嚎什么嚎?老子这不是没事儿么?”
马晓云经过周正平家门口,看到周正平正和自己老婆说着话。惊诧于周正平这样的邪教头子怎么被放了回来。好事儿的群众很多,当周正平从西北角家属区的入口处走进时,人们早已开始了议论,还有的正向周正平家走来。
“老周,你在里面住了一个多月,也没见瘦啊?”一个好心的邻居问道。
“我帮政府为民除害,行的正站的直,公安的同志对我照顾有加,烤鸭、西餐换着样儿吃,哎,太油腻,不好。”周正平说道。
马晓云不屑的看了眼周正平,眼见前面邻居很多,自己不好通过这排平房了,只好在这排平房入口处大喊道:“加工服装的来领活儿了,加工服装的来领活儿了!”
正在吹的牛皮的周正平被马晓云的喊声打断了,他厌烦的看了眼停在自家门口的小板儿车,皱眉道:“大丫头,你一个大学生干点儿什么不好,干嘛做这个营生?这搁二十年前叫个体户,没人瞧得上。”
马晓云嘲笑道:“呦,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常年兴风作浪的周胖子么?是不是在里面吧认罪书写的挺感人啊?警察可怜你让你离监探亲来了?”
周正平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你妈要是有你一半儿的伶牙俐齿,也不用做皮肉营生了,跟着刘洋搞搞直销就发了,哎。”
马晓云真想抽周正平一个大嘴巴,但她冷静下来回嘴道:“你这白天没鸟事儿,晚上鸟没事儿的玩意儿,真想发挥余热的话,去找杨志他们干个大茶壶吧,白天动动腿儿,晚上动动嘴儿,也不算浪费你这张虚情假意的笑脸儿。”
周正平跳着脚正待开骂,就见马晓云已经推车走了,想追出去继续骂,却被邻居们堵住了院门。一个邻居拉着周正平道:“算了,算了,你跟她差着辈儿呢,这样让人笑话。”
周正平见自己家门口来了很多熟人,忙作揖笑道:“谢谢大家关心,谢谢大家关心,我周某人又回来了,平安无恙又回来了。”
一个忧心忡忡的老太太问道:“是不是像我们这样就是为了强身健体的,国家就不追究了啊?”
周正平答道:“不追究,不追究,我以后带你们打太极去,咱搞搞优秀传统文化。”
“你会打太极?你看你这肚子。”一个邻居说道。
周正平道:“不会可以学嘛,咱凑凑学费,我给大家请师父去,保准给大家请个什么太极协会的会长回来。”
“那我们以前交的材料费怎么办?”一个邻居问道。
周正平劝道:“那都是邪教组织把咱们利用了,咱可不敢再提这个了,这都是证据,再说会被警察抓的,可不敢说了啊。”
“可不嘛,我听说昨天晚上抓走好多人呢,***这个混蛋,可是把咱们害惨了……”
练过***的人们聚集在周正平家门口议论着,也不说走,也不说散,周正平怕影响不好,回家找出一沓旧报纸,拿出一杆毛笔,写了“打倒***,打倒***”的大标语贴到了自家院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