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斯罗·海森堡在自己的房间看书，这天晚上也和平时没什么分别，他仍然在勤奋忠实地履行炼金术师的本职工作。
不得不说，奥斯维辛专门为盐级学徒建成的第二宿舍楼是个极其精心的考量，通常升入这一级别的学徒都经过了成年礼，根据纳尔彻人的传统，这便是独立的信号。
虽然学院的本意是让学徒们自主掌握时间，为他们营造出更自由的学习时间，但这一设想实际却被青春的冲动破坏了。
这栋楼是男女混住的，一开始这是出于随机分配的目的让不善交际的准炼金术师们有更多接触的机会，然而很快学院发现学生们碰撞出的不仅是友情的火花，还有爱情。
但开明的学院并不想阻拦这些少男少女的情愫，一方面是由于这些刚刚成年的“孩子”们应当开始学习如何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另一方面则是他们的家长同样默许了这种事情。
事实上一些学徒的长辈对这种男女混住的模式极为推崇，尤其是当他们自己的后代快三十岁都没有结婚的时候，就不免会对家族里十几岁的年轻人动起了恻隐之心。
“你都要从学院毕业了，以后还想去哪里找兴趣相投的女孩儿啊？”希斯罗想起上次烟火节回家时姑姑的话，觉得脑袋一阵阵地疼了起来。
海森堡家族在族长的继承事务上无视了性别的差异，只按照直系血脉来算，于是希斯罗便没有了承担重任的烦恼，可以在很多事情上获得更多的选择。
然而所谓的自由在纳尔彻斯塔德并非全然如是，任何一个家庭都会用亲情来维系彼此的距离，为了防止疏远，至少也会把家人和自己栓在同一个层级。
通常来说，家庭成员会用言语的力量迫使想做出改变的年轻人就范。希斯罗拿过日记，在上面写道：“他们说你去飞吧，却用眼神撕扯我的翅膀。”
不知是错觉还是怎么，希斯罗仿佛听到一阵扑棱翅膀的声音，他转头望向窗外，黑漆漆的，什么也没有。
大概是又刮风了吧，希斯罗没有多想，秋天的晚上经常会有角度刁钻的风撞在玻璃上，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过了几分钟，一阵急促的敲玻璃的声音从窗户外响起。希斯罗警惕地靠近阳台，房间里的灯光从落地窗下方漏过去了一些，只见隐隐有个纤细的人形贴在玻璃上。
“是谁！”希斯罗慌忙扑向书桌拿起几瓶药剂，这都是他为了应对突发情况准备的，显然阳台上的不速之客就是预设的条件之一。
敲窗户的声音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那人甚至还无所顾忌地喊了起来，声音莫名地颤抖着：“你有本事开门啊！我知道你在里面！”
“我……不开！”希斯罗抱着药瓶倒退两步，窗外这女人似乎知道他是谁，这时突然过来恐怕要对自己不利。
虽然同是主修魔药学的炼金术师，但希斯罗不像阿伏伽德罗兄弟那样用药剂提升自己的肉体力量，面对突袭的时候自然也不会采用近身搏击的处理方式。
且不说他没有准备力量合剂之类的药水，即便是给他喝下去，没有日复一日战斗经验的积累，也很难发挥出同样的效果。
不过希斯罗深知自己的弱点，此时他慢慢倒退，停房门边上，把药剂插在腰带上的套环里，手中捏着一瓶昏睡药剂严阵以待。
“希斯罗！外面很冷的！”窗外的人哆哆嗦嗦地嚷嚷道。
这声音是伊芙？希斯罗听出了对方的身份，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
伊芙也是盐级的学徒，她的房间就在这层楼的另一端，如果要来找他完全没必要走阳台。
事出反常必有妖，希斯罗虽然觉得遭遇战斗的风险下降了，可还是不敢掉以轻心，警惕地来到窗户边上。
“让开！”只听到落地窗那边的伊芙大喊一声：“slamanda-rughur!”
希斯罗连忙往一旁躲闪，然而他终日醉心学术疏于锻炼，看到火光亮起的时候已然太晚了。
爆炸产生的玻璃碎片如同锋利的飞刀，纵使希斯罗用手遮着面部，脸上还是划出了一道伤口，右手上更是伤痕累累。
“真是……你要干什么啊？！”希斯罗摸了摸脸上的血，责怪地看着从破洞走进来的伊芙。
“因为外面很冷啊。”伊芙理所当然地说。
“你这里好像也不暖和，怎么回事，没点火吗？”她抱着胳膊又说。
希斯罗无可奈何地翻着抽屉说：“因为你把窗户炸烂了……啊找到了。”
“你在找什么？”伊芙凑过去，只见希斯罗拿着一瓶黏糊糊的白色药剂。
“好恶心啊。”希斯罗皱着眉头晃了晃水晶瓶。
“你还好意思说啊……这是什么。”
“勉强能替代窗户的药水。”希斯罗踩着凳子把药水涂到窗框的上沿，那些粘稠的液体就像是史莱姆一样贴着边缘缓慢地扩散着。
没过多久，一层乳白色的膜覆盖了原本落地窗的部分，在空气中慢慢干燥变硬，夜晚的冷风都被挡在了外面。
伊芙惊异道：“好神奇哦！”
“神奇什么，简单的炼金术而已，你又不是不会。”
“但是我确实有些事不会啦。”
希斯罗闻之一愣，两人平时的关系算不上太好，伊芙在这时候前来绝非是简单的聊聊天，必然有些请求。
而且这种请求还属于必须在私底下说出口的，才会有夜访这一回事。
“有些事关乎你家族的名誉，你应该很看重吧？”伊芙说道。
希斯罗装作满不在意，其实心里慌慌的：“那要看是什么事了。”
“和你的表妹有关，奥利维尔·海森堡。”
“学生会长怎么了，她最近倒是有些暴躁……是考试的原因吧。”
希斯罗意识到自己表现了太多的关心，伊芙的语气并非像是建议，而更像是威胁他。
难道她得到了什么把柄？希斯罗思忖着奥利维尔最近的状态，以他对妹妹的了解，这可不会只是考试的问题，一定有另外的原因。
既然伊芙一副知道详情的样子，不如将计就计从她嘴里得到一些信息。
可伊芙显然也发现了他情绪的变化：“你很在意她嘛，希斯罗。”
“……不要岔开话题，你知道些什么？”
“佣兵。”伊芙故意不把所有情况都说明白：“奥利维尔和佣兵在一起，明白了？”
这是极其阴险狡诈的话术，当人在说谎的时候加上一半的真实，就会让编造的谎言披上细节的伪装。
这倒不是说人们会完全相信这些话，怀疑和推测才是谎言真正的杀手锏。
此时的希斯罗正中了这个明摆着的圈套，但伊芙掌握着信息的主动权，他只有被动地根据很少的线索试图寻找真相。
然而这时的推理往往会带有主观的印象，希斯罗听到了奥利维尔的消息就会想到麻烦的罗杰特，再结合佣兵就会想到是不是罗杰特与佣兵有染，随后想到他在带坏奥利维尔的名声。
虽说他推测的内容和真的没差多少，但具体的细节却是完全不同的。
伊芙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推波助澜的机会：“她还和一个我们学院的学生表现的很亲密。”
“亲密？！”
“就是搂搂抱抱之类的？我也不是很懂这方面。”
伊芙努力装出一副清纯小女生的模样，虽然这对她来说并不容易，但好在希斯罗并没有注意到她拙劣的演技。
“搂……”希斯罗搓了搓脸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你看见他们做这种事了？”
“眼见为实。”伊芙笑了笑说：“明天他们应该就会回来了，你可以自己去看看。”
希斯罗默不作声地盘算着，忽然冒出一句：“伊芙，你是怎么看这件事的。”
“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在乎海森堡家族的名声。”
“我是说如果，让你站在海森堡家的立场上，你会怎么办？”
“呵，你想让我帮你做抉择。”伊芙嗤笑着拉开门就要走：“不想负责任吗？”
希斯罗正支支吾吾想辩解，只见伊芙回过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年轻人都会这样的，这很正常。”
他被这个迷人的笑容定在原地，痴痴地望着伊芙越走越远，良久才恍然。
“就这么走了啊……”希斯罗喃喃道。
是这样啊，可是没办法吧？家族还是要放在第一位才对，这样才算忠诚，不是吗？
希斯罗重新坐到书桌前，在日记上继续写道：“而我不再飞行，却学会了如何让鸟儿与我比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