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利维尔几乎是从怀斯曼城堡中逃出来的。看看天色,夕阳的余光还在,她大概只在里面呆了十几分钟。趁现在往回走也许还来得及,奥利维尔借着高处朝首都的方向望了望,咬咬牙下定了决心。
其实仔细想想,这个抉择一点都不难:是要在满是灰尘的破旧古堡里等待研究人体炼成的主人回来,还是去还有些光亮的森林里试试运气,任何一个头脑正常的人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可即便如此,真要在夜晚的森林里走出去,也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奥利维尔想得很简单,然而当她离开了怀斯曼城堡所在的高地,踏入昏暗的梧桐树林那一刻,一阵滑溜溜让人头皮发麻的触感从脚下传来。
一条半米长的蛇“嘶”地一声窜了出去,吓得奥利维尔往后一跳险些摔倒。她的心脏咚咚咚地猛跳,想起刚才可能要被毒蛇咬上一口就不禁后怕。
随着那条倒霉的蛇在落叶堆中刷拉拉地逃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在树林里奏响了一出吵闹嘈杂的交响乐。夜行性的小型啮齿动物在长着浆果的灌木丛中穿梭,可还是难逃夜枭无声的扑袭;鸣虫抓住秋天最后的歌唱时间纵情狂欢,却又成了蟾蜍的美味晚餐。生命的延续总伴随着生命的终结,在这样一场意义深重的音乐会上,奥利维尔的心跳和呼吸显得那么多余。
我不属于这里,奥利维尔畏畏缩缩地想后退,她甚至在想是不是就干脆留在怀斯曼城堡算了,禁忌的炼金术与蛮荒的自然比起来,显然前者还有可以规劝的余地。
凑巧的是,身后那座历经几百年风雨的古堡内,突然爆发出一阵野性十足的咆哮,就连早上那头贝加斯灰熊的叫声都不如它凶悍。
“那是个什么东西?!”奥利维尔惊恐地叫了出来。随着太阳的光芒完全从地平线上消失,月光洒在怀斯曼家族的领地上,似乎在刹那间这里就从景色优美的山间林地变成了阴森可怖的诡异森林。
有个听起来很危险的怪物在怀斯曼城堡里,奥利维尔一边庆幸着自己刚才没有撞见它,一边联想到在古堡地下见到的那个人体炼成实验室。
一瞬间,奥利维尔的好奇心又有了压倒恐惧的态势,她下意识地往城堡正门挪着步子,心里有个声音在诱惑她说:就看一眼,看一眼就好。
看一眼就逃走,再也不要回头。奥利维尔在这声音的蛊惑下暗自决定着,她当然知道就在不到半小时前,就是一模一样的理由和借口让她不惜破开通往地下室的门锁,结果看到了那种毫无欣赏价值的恶心场面。
窥探他人的秘密实际上毫无乐趣可言,但人类总会想着能借助其他人的把柄为自己谋取些什么利益,即便那个人根本不畏惧自己,也可以让自私的求知欲得到满足——秘密可不是谁都能知道的,而我虽然没被允许接近它,却已经用别的方法知晓了一切,这种心态在炼金术师中间尤为盛行。
好在人类在深知“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后,学会了用有威胁性的家畜帮自己守护秘密,通常都由他们最好的朋友,即被驯化的犬科动物担当重任。怀斯曼是个与众不同的有钱人,自然在这件事上也和其他人不会雷同了,但归根结底他在这件事上的需求是不会改变的。
那头或许是在看守城堡的怪兽仿佛觉察到了奥利维尔的接近,它用力践踏着地板,不顾激起一阵阵经久不散的土灰,猛地吸进一口气,接着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城堡周围树上的鸟儿们纷纷从睡梦中惊醒,扑凌凌飞起一大片,就连湖面也在震动中漾起抖动不止的波纹。奥利维尔“哇”地一声掉头就跑,什么好奇心,什么求知欲,在森林里迷路也好,被蛇咬伤毒发身亡也罢,总要好过被不知名的怪物抓住撕碎丢进嘴里啊!
恐慌没有封闭奥利维尔的感知,反而让她的五官都更加灵敏,虽然这是人类本能的求生欲望带给她的福利,可对于奥利维尔来说反倒愈发增加了恐惧感:鹿群发出悠悠长鸣警告闯入领地的不速之客,北地狼此起彼伏地在远处唱起集结的嚎叫,猫头鹰落在她面前抓起老鼠又迅速地飞走,落叶堆中看不真切的虫蛇走兽被这个奔跑的两足动物惊得四处乱撞。
风没能让欠缺野外生存经验的奥利维尔找到正确的方向,相反却把她的信息散播到了整片森林里。这个手足无措的炼金术师又一次迷了路,可整片森林的动物都知道她来了,一个陌生的气味。
她是人类,年长的动物向年轻的同类诉说着人类的可怕,他们是如何残暴的捕猎者,他们把杀戮当作乐趣而非生存的必然,他们不加节制无法无天为所欲为,他们就是恐怖本身。
恐慌的情绪以奥利维尔为中心扩散着,随着她的气息在森林中不可阻挡地蔓延着。
动物们不能读懂人类的复杂情感,它们只能将人类看作动物,再通过他们肢体上的表达判断这些孱弱却可怕的家伙究竟在想什么。然而经验丰富的人类却很容易就能从动物简单的反应中得知它们的想法,瓦伦西亚就是这样一位老练的猎手。
从小在草原上长大的经历让瓦伦西亚明白动物的行为通常都是规律的,它们虽然处在食物链的不同位置,但不论是捕食者还是被捕食者,都要学会在环境中隐藏自己的踪迹。所以到了晚上,即便动物们的活动更加频繁了,但像现在这样躁动的样子,绝对是发生了什么事。
瓦伦西亚本以为是刚才从城堡传来的几声咆哮让动物们陷入了混乱,可这种骚动的情况在城堡那边安静下来之后还在继续着,显然是有另外的因素还在刺激它们。
“森林的精灵们躁动不安。”瓦伦西亚闭着眼,尝试用嗅觉去分辨风中的气息,然而她终归也只是个猎手罢了,凭借人类的嗅觉想读取空气中蕴含的信息还是太不自量力了。
但光影的变化同样足够让出色的猎手判断出周遭的情况,瓦伦西亚审视着动物鸣叫声最为密集的区域,只听到一阵急促的踩踏枯叶的声音由远及近,有个大概一人高的黑影正朝她这个方向跑过来。
瓦伦西亚没时间多想,迎头一箭射了过去。刚才城堡里的吼叫让她有了太多不好的预感,此时的黑影更是充满了危险性,如果那是个足够强大的威胁,那么一旦让它近身,后果不堪设想。
幸好瓦伦西亚射箭时是按照怪物的行动速度和反应速度去预判的,而奥利维尔这时早已透支了体力,一步没站稳摔在地上,正巧躲过那支夺命的羽箭。那根箭“笃”地一声插在旁边的树上,奥利维尔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或许是刚才在森林里乱冲乱撞的时候太费神了,现在静下来的奥利维尔只觉得浑身无力,大脑一片空白,四周的声音一会儿忽然寂静下来,一会儿又嗡嗡作响仿佛置身蜂巢的中心。这时的她就算知道有敌人在附近偷袭,唯一能做的事也只有背靠一棵大树,瘫坐着大口喘息。
瓦伦西亚见那个冲过来的黑影突然倒下了,心里虽然知道不是自己的箭射中了它,却不能确定那东西是不是已经受了重伤,或是干脆就死了。不管怎样她都应该过去查看一下,然而先前罗杰特因为大意被灰熊的殊死一搏抓伤了肩膀,瓦伦西亚一是不想步他的后尘让团员嘲笑,二是敌人身份不明,实在不好贸然接近。
不如就稳妥起见,再补上几箭,保证让那个东西没有还手的余力。瓦伦西亚想了想,虽说这样就不能保证尸体的完整度,对于后续的调查会产生不小的影响,但现在还是应该以自身的生命安全为重。说着她弹了弹弓弦,“嘣”地一声试试力道,就听到对面的树干后有人说话:“别射了,我投降!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是个人?瓦伦西亚警惕地搭上一根箭,慢慢朝那棵树走去,同时还不忘环视四周,生怕有埋伏——她当佣兵的时间要远比罗杰特久,几年的历练加上从小的习惯让她对人的信任程度还不如对动物的,至少她骑的马不会轻易背叛,可人是会说一套做一套的。
装作弱者求饶投降,实则设下陷阱或者埋下伏兵的套路在佣兵眼中屡见不鲜,这种做法从山贼到富商都会用到,虽然他们的目的不尽相同,但如果上当,吃亏的都是这些被算计的佣兵们。
不过瓦伦西亚还是留了个心眼:雷诺团长提到了一个和罗杰特年龄相仿的女孩子在森林里走失了,刚才的声音虽然沙哑得不像是那个年纪的少女,但也许是她状况不佳导致的失声。
举着弓的瓦伦西亚靠近的时候,那个女孩儿已经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了。弓箭手只好收起武器,把昏迷的人抱到马上放好,无奈地返程了。
罗杰特绝对没想到这两个人第一次见面会是这种剑拔弩张的方式,瓦伦西亚也不会想到身后的女孩儿在昏迷前想的会是“一天晕倒两次真丢脸”,自然筋疲力竭的奥利维尔更不会想到那位愈发神秘的怀斯曼先生在夜晚时分回到了他的古堡。
“看来有客人来过,还把狗狗放出来了?”怀斯曼看着门锁上熔化的金属喃喃自语道:“是个不请自来的炼金术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