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迷迷糊糊的罗杰特就被精神饱满的奥利维尔叫了起来，办法当然还是她惯用的那一种——在宿舍楼下用扩音器大喊罗杰特的名字，让他自己在羞耻心和怠惰感之间做出决断。

这不是奥利维尔妄自尊大的行为，从酒吧那一次借着酒力逼迫罗杰特的事情中，她越发确认了这个不守规矩的叛逆学徒究竟有哪些弱点：虽然他一向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但罗杰特很顾及自己的名声，利用这一点可以让他做很多不情愿的事。

总的来说，只要奥利维尔越是主动地接近罗杰特，超过他心理上预期的安全距离，那么她就能掌握两人之间关系的绝对优势。就算奥利维尔现在只有十七岁，但从小在大家族里耳濡目染，即便没有专心学过社交心理学，相对应的总会比整天除了玩就是玩的罗杰特强上不少。

“昨天晚上干什么了，怎么今天精神这么差？”奥利维尔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调侃罗杰特的机会。

“也不知道是谁喝了那么多酒，出门被凉风一吹就晕过去了。”罗杰特打着哈欠反击：“还要我把她一路背回来，累得我啊……”

子夜步行街离学院确实不太远，单纯靠两条腿走的话，从铁火酒吧也只要几十分钟就可以回去，如果能坐马车就更快了。然而罗杰特被奥利维尔坑得把身上带的钱全拿去付了酒吧的包场费用，又不好意思翻女孩子的口袋，只能一路把她背回了学院。

“你也是傻，为什么要背我啊，不会叫一辆车？”奥利维尔虽然嘴上说着罗杰特不会变通，可其实她正害怕被马车车夫认出身份。要是让家族的人知道她身为海森堡家的大小姐晚上出去喝得人事不省，再加上先前和父亲姑姑吵架的事情，说不定又要闹出什么麻烦来。

罗杰特反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喝那么多酒啊，知道会醉就少喝一点啊。”

“我之前又没喝过酒，哪知道有那——么好喝。”奥利维尔回想起酒的味道，眼神变得期待起来。

真好，又一个无可救药的酒鬼诞生了。罗杰特翻了翻白眼，想到奶酪佣兵团的弓箭手瓦伦西亚，她也是一个嗜酒如命的家伙，而且酒量比奥利维尔不知道要高到哪里去了，可以称得上是千杯不倒。

不过瓦伦西亚喝酒还是有限度的，这倒不是说她喝不下去或是喝醉了，而是佣兵团的收入实在算不上很高，相比起来奥利维尔坐拥海森堡家族的大量财富，要是她以后也像瓦伦西亚那样有多少钱都要拿去喝酒，恐怕三大炼金家族中就要少一个了。

他们闲聊着走了一会儿，过了子夜步行街，奥利维尔拿出一块面纱遮住了脸，罗杰特雇了一辆马车，两人这样到了怀斯曼城堡附近。

城堡坐落在一片连绵的小土坡上，每个土坡虽然都不高，但这种丘陵和森林星罗棋布的地形很容易让人迷失方向。好在怀斯曼家族的祖先精心修缮了这片领地，石子铺就的道路纵使常年没人维护，也仅仅是长了些许的青苔和杂草，仍然能给不常到访的客人指明去向。

现在正值纳尔彻斯塔德的秋季，森林里最主要的树种纳尔彻梧桐已经悉数变成金灿灿的颜色，前几天的风让枯叶大片大片地飘落，踩在上面咯吱咯吱地响。这些金黄的叶子配上青色的松柏和艳红的低矮灌木，点缀而成的秋景让罗杰特觉得即便没有找到手稿，权当是出来登山游玩也不错。

前面隐隐有流水的声音，奥利维尔爬山走得又累又渴，听见水声就往那边走了过去。

“这又不是山泉水，不能随便喝！”罗杰特警告她。

可奥利维尔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她边走边说：“没关系，我可以用炼金术净化之后再喝。”

面对这样不管不顾的奥利维尔，罗杰特也实在拿她没什么办法，只能加快步伐跟在后面。可即便这样也已经晚了，当口渴难耐的学生会长绕过一丛灌木的时候，她“嗷”地一声尖叫出来。

紧接着是一声狂猛的咆哮。

罗杰特赶忙跑过去，只见一只正在河边觅食的贝加斯灰熊受到了刺激，此时为了宣告这条小河是自己的领地，直起身子和奥利维尔对峙着。

秋天是贝加斯灰熊经常活动的季节，此时不论是动物还是野果，甚至是在地下生长的块茎和松露，都处在最为成熟的阶段。位于食物链顶端的灰熊自然也和它们一样，选择这个季节储存过冬用的养分。

在纳尔彻斯塔德北部靠近贝加斯山脉的区域，这种非常聪明的大型捕食者分布很广，可谁能想到这一只竟然在离怀斯曼城堡不到一公里的地方觅食。这个怀斯曼也真是太不在乎自己的居住环境了，罗杰特在紧张之余还有闲暇想这些有的没的。

这倒不是他又骄傲自满了，饶是奥利维尔在距离熊那么近的地方，也能很快地稳住心神，按照罗杰特小声告诉她“一步一步后退，不要回头逃跑”的指示脱离危险的区域。这其实是炼金术师的自信，他们在见识过炼金术的神奇力量之后，思考问题的方式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如果是普通的十几岁少年，在山里遭遇这样一头灰熊，恐怕早就被吓得两腿发抖四肢无力，但身为炼金术师，罗杰特和奥利维尔想的并非是“为什么会出现灰熊”，而是“面对灰熊应该做些什么”。

这是一种被称作理性的习惯，然而在炼金术师眼中，这种思维方式就是决定一个人是否适合成为炼金术师的天赋。他们仍然保持着很传统的文化认知，相信人的才能可以由先天的特征来判断，可他们忽略了自己获得理性的道路是在试验的失败中慢慢开拓的，或许是他们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好在越是传统的思想，越是在青少年身上体现得不明显。奥利维尔因为这种被大众忽视的理性思维而听从了罗杰特的建议，她一边看着脚下，避免与灰熊目光相对，一边轻轻踩在河边潮湿松软的泥土上，眼看那头猛兽已经渐渐放松了精神。

可命运总是喜欢和人开玩笑，当奥利维尔开始习惯脚下泥土绵软的质感时，一块鹅卵石恰好出现在她脚跟落下的位置上。沾着露水和青苔的卵石非常滑，奥利维尔身子一晃，另一只脚深深踩进河泥里，再想抬腿的时候她已经失去了平衡，歪倒在地上。

在囤积脂肪期间，贝加斯灰熊对于食物有着极强的渴求，然而这种动物的视觉又不太好，它只能模糊地看到刚才入侵领地的生物倒在了地上。显然那会是一顿营养丰富的午餐，远比滑溜溜的青鱼要好抓得多。灰熊警惕地打量着仍然在挣扎着想站起来的奥利维尔，确认她没有威胁之后，低吼一声扑了过来。

“束缚！”罗杰特在一旁释放出准备多时的炼成阵，几条藤蔓瞬间破土而出，缠住了灰熊的前爪，奥利维尔借此机会终于得以脱身。

这种生死一线的关头，人类脆弱的情感会瞬间击垮一切需要思考的事物，其中自然包括来之不易的理性。奥利维尔这时也顾不上什么沉着冷静了，她只想快点跑开，离这头发狂的野兽越远越好。

这种逃跑的行为顿时激起了灰熊的捕猎本能，纵使藤蔓吸收了旁边的河水变得比往常还要粗壮坚韧，可架不住体重两百多公斤的灰熊猛地一挣，这头彻底被惹毛了的野兽四爪狂奔追了上去。

罗杰特见势不妙，紧走几步用墨水笔在半空中画出一个十字，在十字四个顶点上各有一个基础的六边形，其中分别填入铝、铁、铜、银的符号，以一个悬空的六边形激活它，高声喊道：“第八十五号，雷击！”

相比起先前面对阿伏伽德罗兄弟时使用的雷云阵图，雷击是记载在奥斯维辛送给罗杰特的手稿中最简单的阵图，对应的威力会弱不少，可胜在可以迅速救场。只见从炼成阵的中心迸发出一道迅疾的闪电劈向灰熊的屁股，霎时间它臀部的绒毛烧黑了一块，整头熊也“嗷呜”惨叫一声趴在地上。

罗杰特知道这种程度的伤害对皮糙肉厚的灰熊来说算不上什么，现在它动弹不得只是暂时性的麻痹，等到缓过劲来照样是个危险的大家伙。

可当罗杰特正想着该如何赶走灰熊的时候，只听到不远处一声惨叫——慌不择路的奥利维尔不小心被一条树根绊倒，打了几个滚儿之后又滑到了土坡的边缘，等罗杰特看过去时，只有一只伸到半空的手快速下坠，仿佛在说“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