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的情况下，一个人最核心的认知能力只限于他自己真实经历过的事情，比如从小就没有从大山中走出去的孩子不会对大海有深刻的印象，在世界的东方或者西方居住的人们也不会知道大陆的另一端有怎样的生活。

用这样的思路想一想，似乎安娜·鲍维特教授的表现也很正常了。

就在刚才，罗杰特去找鲍维特教授询问魔药学常用药物的清单，而这位年轻有为的炼金术师对这个问题毫无感觉。

她甚至还反问罗杰特：“你管这些事情干什么，这不都是院长每个月买齐的东西吗？”

“呃，因为草药仓库被史莱姆给毁了。”罗杰特试图转移问题的关键。

“哦，那法扬斯给了你多少金币，一万？两万？”

“给了我三万，这是要买什么用的。”

“我怎么知道，反正我用材料都是直接从仓库里拿的。”安娜·鲍维特扭头不理罗杰特了，等他犹豫着要不要离开时才又催促道：“啊对，你这件事办快一些，新的装置刚刚调试好，我还需要做很多实验。”

罗杰特开始只觉得不可思议，一位专门研究魔药学的教授，尤其负责的还是用炼药装置大量重复实验的项目，她竟然会不清楚每种草药的需求量和价格。

可如果在这位教授二十几年的人生中从未有过任何一次需要亲自去买草药的经历，每次想到要用什么材料就随处可得，又根本不用担心经费的问题呢？

罗杰特想了想鲍维特教授随心所欲的性格，又想到学院给他提供采购资金时痛快的样子，发现这种可能性非常大。然而就算确认了鲍维特教授帮不上忙，也实在对补充草药储备的问题毫无帮助，一时间他又陷入了无处可走的僵局。

眼看天色渐晚，可是心中仍有未解的难题，罗杰特苦思冥想也得不出一个妥善的解决办法，只能先回宿舍，等明天再去找瑟拉金草药商行的负责人问一问，或许还能有点好消息。

第二天罗杰特一大早就到了市里，跟着地址找到一处漂亮的三层红色小楼。烫金名片的效果很好，商行的老板听到消息赶快恭恭敬敬地迎出来。

老板是个典型的胖商人模样，他笑呵呵地迎出来说：“啊，一位年轻的绅士。幸会，我是这家商行的老板瑟拉金。”

“我是奥斯维辛学院的学徒罗杰特，想从您这里采购一批货。”罗杰特在寒暄之后又补充道：“就和往常一样，这是三万金币。”

“恐怕不行。”瑟拉金推开那张支票，从秘书手里拿过一个小本子说：“您看啊，最近星芒花、皇血草等等这些常用的草药都严重断货。我也不想用高价坑您，但现在是真的买不到平时的订单量了。”

“怎么会这样？”罗杰特问道：“这些不都是本地就有生长的草药吗，就算货物在路上被山贼抢劫了，也可以发布任务让佣兵在本地收集，至少足够顶上一阵时间了。”

“您懂得还挺多，但其实我们的货源地一直都是首都附近的森林和山脉。”瑟拉金合上本子无奈地答道：“现在也只能从邻省的山区收购了，虽说那里消息不算灵通，可价格也已经开始上涨了。”

“那下一批货大概还要多久才能送来。”

“您再着急也没有用，我只能说现在竞争很激烈，好多老主顾都跳过我们这一层，直接到其他地方的原产地收材料了……”

罗杰特见草药商行的这条路也被堵死了，恐怕也只能再等一段时间，至少这次不明原因的缺货事件过去之后，总会有办法把学院的草药问题解决好。

知会了瑟拉金老板让他多留意自己这边的订单，罗杰特不想再多听他诉苦那些生意上的不愉快，也不在这里久留，出了门就直接叫上一辆马车赶往市集。

虽说是学院的财务人员给他推荐的商行，但在不清楚院长在这件事中的角色如何时，罗杰特也想到要提防被合伙算计。诚然这世上没有大财阀出于好玩的目的故意戏弄十几岁少年的先例，可是谁也不敢保证法扬斯·奥斯维辛不会干出这种事来。

好在从院长到财务人员再到瑟拉金老板，他们都不是无聊至极的闲人。通过走访市集上的草药摊，罗杰特可以确认瑟拉金所言非虚，首都的草药供应的确出现了问题。

晚上罗杰特回到宿舍，洗过澡扫去一天的疲惫，平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陷入沉思。

算上前一天刚接下任务的时候，到现在为止两天的时间，罗杰特竟然没有一点突破性的进展。除了从草药商行老板那里知道了一个致命的缺货消息之外，整件事中令人怀疑的地方越来越多。

先不提院长让他去做这件事的深层含义是什么，只是想首都草药市场大规模缺货，这都不是一件普通的事：从草药商行的老板到市集上的小贩，可以说他们每个人都具有极高的商业嗅觉，能从不断波动的草药价格中赚取利润。可是这些精明的家伙却没有一个人料到周边的草药会断货，显然这并不是行业的常态。

又或者是这些草药商人的认知层面不能触及到断货的规律？罗杰特试着用理解安娜·鲍维特的方式理解这些老板，一个不成熟的猜想在他的脑海中逐渐孕育出来。他一翻身从床上坐起来，只想赶快验证一下这个似乎有些道理的推测：

如果草药断货的情况是几十年才发生一次的，譬如五十年为一个周期，那么现在的这些商人们很可能根本不会知道那段仅存在于老人记忆和历史记载中的灾难，只会认为是自己倒霉才碰上了这一档子事。

然而五十年前，纳尔彻斯塔德共和国才刚刚建国，那时的战乱让包括草药生意在内的诸多商业活动都被迫停止。而在此之前的纳尔彻公国又只留下很少的一部分历史资料，想从普通的历史书中找到如此微不足道的事件不太可能。

然而罗杰特想到的根本就不是历史，或者说它不是这个国家的历史，而是关于一个人的历史。

趁着图书馆管理员打盹儿的工夫，罗杰特偷偷摸摸地遛进了图书馆，找到那排装着名人手稿的书架，站在高高的橡木书架前，罗杰特盯着满满当当的研究笔记陷入了绝望。

众所周知，炼金术师喜欢把每一个实验都事无巨细地记录下来，这一习惯从古代炼金术刚刚形成体系时就已经非常盛行，一直流传到今天，也能作为炼金术师自身美德和修养的鉴证。即便在战乱时，也一样会有继续研究的炼金术师，而他们珍贵的笔记中或许就会包含“草药断货”这样信息的片段。

“只要从它们当中找到大致的年代，再从其他的渠道了解那时候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情，说不定就可以找出真相。”罗杰特一边拿出一本装订的手稿，一边自言自语地嘀咕着。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翻看手稿的声音也近乎没有，可是风仍然带来了让他不安的响动。就在和罗杰特隔着几个书架的位置，有个人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喷嚏！

除了自己以外还有其他人？罗杰特的神经骤然紧绷起来。